母亲说,父亲的凤眸太漂亮了,时而似海,时而如泉,瞧得她脸红心热,半点也挪不开眼。
昭仁越听越糊涂。她想,只是眼睛好看,不足以让人原谅他过错。
可现在,当真瞧入父亲的双眸,她好像懂了。他的眼确实像海,幽深浩瀚、森罗万象;它也确实像泉,清湛沉澈、烈光灼灼。
瞧着瞧着,她心田的青绿又漫开一点,隐约长成了今后的蓝图。
“清儿……当真可以吗?”
魏玘注目望她,稳声道:“自然。”
“但是,在那之前,”他话锋陡转,“清儿应当知晓……”
“这条路凶险十足、并不好走。”
昭仁身子一颤,许是受这话惊着,钝圆的杏眼漾开怯意。可她没有退缩,只搂紧兔儿,便掀起眼帘、觑向父亲,静候他的阐释。
魏玘一时没有开口。智绝如他,也不知该与女儿从何说起。
若说他过去种种是百尺危楼,经由他力挽狂澜,在阿萝的陪伴下守得云开;那昭仁即将经历的一切则是万丈高峰,险象环生,登顶难于登天。
他忖了片刻,只叹息道:“你会面临层出不穷的困难。”
“它们源于外界,也源于你的内心。”
在外界,旁人的眼光会刺伤她,礼教和宗法会阻挠她,苛责、质疑与敌意会纷至沓来,比阿萝当初所受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内心,她的城府会与日俱增,予她通幽洞微、看破虚伪的能力,也让她终身受孤独囚禁。
若要以女子之身守住江山,她恐怕只能嫁给这江山。
这些事,他与阿萝无法替她承受。
魏玘抬掌,抚上女儿的肩,略施薄力、轻轻拍动,好像某种镇定的安抚。
他确实是在安抚她:“阿耶和阿娘会保护清儿。”
因为下一刻,他要毫不留情地撕碎平和,铺开势必到来的困境,生生展露给她:“但我们不能陪你太久。你终归只能依靠自己。”
到这里,魏玘已说得够多、够足,再深入些,就要超出孩子的理解范畴。
于是,他收了话语,落下一声叹息。
他忽然感觉,自己太过残忍。若不得他明示,他的女儿未必会生出如此心思。假使她将来铩羽而归,他非但难辞其咎,更无法护她周全。
几是魏玘喟叹的一瞬,孩童的小手轻轻伸来。
昭仁搂着兔,接近他身前,安抚似地,将他揽进单薄、幼弱的怀抱。
魏玘一滞,眸光染上讶色。他受女儿环拥,觉察背部的轻抚——那是昭仁最熟悉的动作,是她尚在襁褓时、阿萝细声哄她的模样。
“清儿知晓了。”她的声音依然稚嫩。
“阿耶说的,清儿都知晓了。”
昭仁年岁尚小,经验贫乏,对于魏玘点破的困局,未必能毫厘不差、精准消化。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付诸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