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珠抬起脸,泛红的眼睛望着通透的格扇,微笑道:“孤听公子说,新鲜的红果生长在八九月,味甘酸,消食化滞。破阵,公子为我治积食症还剩下许多,都制成了果脯,你让人带回临江献给贵嫔,权当是女儿孝敬母亲。”
她一双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细缝,梨涡突显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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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知,只需在临江的聚贤阁坐上一日,便可清楚天下疾苦。常聚集在阁中的人都是真性情,谈论时局敢讲真话,不会曲意奉承谁。
阁楼修建三十年,建成至今有百年之久,太上皇一朝广开言路,设阁为聚贤之地,为晋人抒发胸膉,陈述见解。
以往提及次数最多的要数临江王,不过这次真珠进京后十分低调,吹毛求疵也是难。想当初哪里有临江王哪里便有热闹瞧,如今这风头热闹却转移到了徐家女郎徐秋月的身上。
这位徐家娘子年纪已不小,眼看双十年华,在寻常百姓家里算是老姑娘,但徐家态度暧昧,看他们的意思似乎不再考虑此事,只一味督促徐秋月在政事上做出一番成就。
徐秋月的确是位奇女子,传奇却不在她的才华和决策政务的能力,而在于她对年龄渐长还未定下婚事一事表现得十分冷漠,近乎是清心寡欲。一来二去,登门求亲的世家越来越少。
短短几月,人们再谈她的才华,均是矫揉造作,呆板无趣,一手花篆好则好矣,刻意为之的痕迹太过明显,称为才姝名不副实。
但因是出自凤阳阁之手,即便涂鸦之作也有富商掷以千金,有几个世家子弟更是为了几卷摹本争风吃醋,生事掐架,把聚贤阁弄得乌烟瘴气。
兰重益为人温润大度,没什么脾气,也叫这些无事生非的膏粱年少吵得头大如斗,便想着以后再不来了。
他和昔日的同袍叙了半日,在阁楼下作别,顶着突如其来的微雨打马回馆。
一场雨,临安城彻底笼罩在昏昏的暮色中,路上行人仓促而归。
“停车停车。”风雨中急行的马车传出一声急喝,车夫忙停了车在道旁。
车中阳阿公主趴在车前大口特吐,一张秀美的脸蛋憋得乌青泛紫。
吐完之后,阳阿指使侍女擦净衣物上溅到的污迹,又厉声责骂车夫驾驶太快,颠簸得五脏六腑都在搅动。
公主骂得车夫连声告饶,仆婢们习以为常,个个紧闭着嘴。自公主未能封爵以来,愈发暴戾。从前大人只管拿临江王吓唬小孩,如今阳阿公主在府中豢养面首,风流冠京,大人便对自家小儿说:“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公主府当小仆,你哭她就吃了你。”
奴仆在雨里淋着雨,一声不吭,阳阿骂得没趣了,慢慢缩回车内,四肢舒展地瘫在一个手脚被锁住的男人怀中。
车驾徐徐启动,雨像一幕巨大的帘,在天地间展开。阳阿望着窗外景色,如羽的长睫轻盈而极有韵律地上下飞动。
她道:“那时候的雨可比今日大得多,可母亲还是走得相当匆忙。我好像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听说她早就死了,也有人说她逃了出去。我讨厌这种说法,宁愿她是真的死了,至少我会怀念她。但她弃我而逃,可恶至极。我说过,自己不会成为她那样的女人,皇室给她富贵尊荣就该接纳享受,舍弃唾手可得的权势愚蠢透了。”
闻言,身旁男人的身体忽然起了可怖的变化,一股瘆人的杀伐之气侵入阳阿软软的肌肤。
阳阿微笑的面孔泛起青白的光,她道:“想杀人?”
男人恭敬道:“君主,小人被您的金链困住手脚,刀剑都无法拔出来,如何杀人呢。”
“谎话听着甚是讨厌。你在心里怨我恨我,想杀我,但你又杀不得。”
阳阿看也不看身后那人的表情,也知道他语含讽刺,笑里藏刀。但她就是爱看他把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懒懒地靠在窗前,细雨斜飞,湿了额头。
“庆阳也要回了,今年定然比往常热闹。”她弯唇浅笑,瞧着从雨幕中一弛而过的枣红骏马。
那马上的青年勒缰催马,在雨中急行,粗晶皂色的外袍飘在空中,两袖鼓风,身姿挺拔傲然,如一丛修竹。
他似是察觉到阳阿紧追的目光,朝这边看上一眼。
阳阿拉开了整个车帷,伸出脑袋,那马已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雨雾的尽头。
她似想起什么,一张妩媚的容貌顿时变得扭曲又狰狞。
回到别馆,真珠在编蚂蚱。
真珠举着一只棕叶编织的蚂蚱道:“你看我编的这个是不是比你的那个要好看。”
兰重益把摆在几上形态各异却编制粗糙的蚂蚱揽下去,扯了扯唇角,“我教你编蝈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