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站在会议室里,视线在一张张“按部就班”的脸上掠过,想到一刻钟之前,他也是其中一员,耳根倏然发烫。他喝一口凉茶压下臊意,清了清嗓子说:“老伙计们,只要其他厂寻求改革的消息传到咱们厂里,厂里立刻响起咱们厂不需要改革的声音,声音大如春雷。”
在座的人脸上皆露出骄傲的神色,赵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半晌,他抬眼,目光沉重,声音陡然上扬:“今天,乃至以后,我一定会把这句话时常挂在嘴边,落后就要挨打。”他深呼吸一口气,声音缓慢洪亮说,“同志们,其他厂子都在寻求改革,都在发展,咱们厂子却原地踏步,到最后可不就落后了嘛,到时候肯定被其他厂子吃的骨头渣都不剩,所以我决定红星轧钢厂必须改革,必须向前迈出一步。”
在赵康慷慨激昂说改革,说建立分厂的时候,林北回到了稻花村。
家家户户院门紧闭,林北一路骑行,路过他大伯家,他大伯家院子里有三棵柿子树,树叶落光了,枝头挂着几个橙红的柿子。
林北整个人恍惚了一下,似乎听到了知了的叫声,院墙里面传出奶奶站在树下指挥林玉章哥几个摘柿子的声音,哥几个嗷嗷叫他们被毛辣子扎了的声音……每年水稻抽穗,大伯家的柿子树树上只剩下树叶,奶奶睡的屋里放了两个大坛子,里面盛满了硬硬的、脆脆的柿子,里面的柿子脱了涩,据说奶奶揽的柿子十分脆甜。
比朝阳还要艳丽三分的柿子倒映在一双黑黢黢的眼里,这双眼睛漾起淡淡的涟漪,扭头容纳大路两侧的房屋,出了村子,眼里装了村尾的大白杨树,水沟边迎风起舞的茅草花,坐落在池塘边的瓦房,散落在田野里忙碌的人们。
林志炳远远的瞧见前面的身影有些眼熟,他弓腰哼哧哼哧蹬车,超过了前面的自行车,回头一看,呦呵,这不是他家狗日的嘛。
他刚要说什么,听到了他家小水牛的叫声,哪里顾得上跟他家狗日的说话,风风火火骑车到家,停好自行车,拿下装了液体香油渣的桶,往刷锅水里舀香油渣,又舀麦麸,双手握紧棍子在桶里卖力搅合。
林北来到瓦房前,正巧目睹小水牛呼噜噜吃饭,他爹乐呵呵拿刷子给小水牛刷毛。
他放下自行车支架,从牛棚前经过,意外瞥见他爹脸上出现一道抓痕,林北挑了挑眉,啥也没问走过去,他来到地里,放眼望去几乎每家都是男人拿铁锨挖生姜,女人放倒凳子,坐到凳子上抖掉生姜上的泥土,用剪刀在生姜茎秆两厘米处剪断茎秆,她们不用站起来,拖着凳子向前移动。
林北穿过一块块地,来到他家地头,一抹刺眼的黄色闯进他眼里,戴着小黄帽的“小伙子”蹶着屁股蹲在地里抠生姜上的泥,头上包着毛巾的老大娘卖力挖生姜,戴着草帽的女人拖着凳子前进,抖生姜上的泥,利落地剪断生姜茎秆。
林北跳到地里,阔步走过去,从他娘手中接过铁锨挖生姜,刚开始不熟练,挖了几下就熟练了。
徐红英直起腰板,捶打自己的老腰,看着快挖到地头的生姜地乐呵呵说:“你家的生姜中午就能挖完,下午能挖我地里的生姜。”
林北说着话,也没耽搁挖生姜:“娘,你和我爹种了几亩地生姜?”
说起林志炳那个老东西,徐红英恨恨的呸一声,林北从这声唾弃声里听出了他娘吃他爹肉、喝他爹血都不解恨的意思。
林北看余好好,草帽檐挡住了余好好的视线,导致余好好没有接收到林北的眼神,林北扭头朝小家伙吹口哨,林聪抱着生姜仰头,眯着眼睛龇牙傻乐。
“傻儿子。”林北小声嘀咕,见实在没人给他解答,他只好埋头干活。
林北挖了一趟生姜,就被他娘赶去挑生姜,林北把生姜拾进竹筐里,用扁担挑起两个竹筐上的绳子,挑着竹筐回到瓦房前,把车篮子里的老红糖拿起来放进厢房,又把竹筐绑到自行车车后座两侧,一只手拿扁担,另一只手握住车把,骑车前往地窖。
上次林北走后,林志昆带房小利、杨淮看了数个地方,房小利、杨淮指了不少地方可以挖成地窖,林志昆带领村民们把这些地方都挖成地窖,林志昆还把这些地窖编了编号,家家户户领了编号,都知道自家生姜储藏在哪个地窖,林北还是听他娘说,才知道自家的生姜储存在六号地窖,根据他娘的指示,林北来到了六号地窖。
林北卸下竹筐,林南的脑袋恰好露到地面上喘气,看到林北,他鬼头鬼脑查看四周,小声呼喊:“小北。”
林北寻着声音扭头,就看到地面上只有一颗他一哥的脑袋,他挑着两筐生姜到地窖口,放下竹筐,一边捡起地上的麻绳系竹筐,一边喊旁边的人帮忙:“一哥,你到下面做接应。”
林南叽哩哇啦哀嚎:“你一哥回家被你一嫂当畜牲使,还要受咱爹气,好不容易躲到地窖里偷闲,还要给你干活,咱命苦哇。”
他嘴上嚎自己命苦,手脚却十分麻利顺着梯子往下走,跳下梯子,朝洞口挥手。
林北和一个汉子把竹筐放到洞口,抓住麻绳,慢慢放麻绳,竹筐晃晃悠悠落地,林南解开绳索,把竹筐搬进地窖深处,将生姜一块块放入小叔给林北家划分的区域里,林南拿着空竹筐走到洞口,就看到林北和几个汉子蹲在他头顶上聊天,他脚前是满满一筐生姜,林南磨了磨牙解开绳索,将绳子系在空竹筐上,搬着盛满生姜的竹筐又走进地窖深处。
林北把空竹筐拉上来,带着竹筐和扁担骑车离开,他骑车绕到池塘,到屋里拿了两个空竹筐到地里,他往三个空竹筐里拾生姜,骑车载两竹筐生姜到地窖,和人一起把竹筐放进地窖,拿走一个空竹筐。
林南站在地窖口仰头,视线穿过小小的洞口,看到巴掌大的天空,流下了懊悔的眼泪。他边帮林北干活,边暗自下定决心,他给自己家干活再也不偷奸耍滑了,如果他做不到,不用明玉下手,他自个儿扇自个儿大嘴巴子。
林北再次来到地窖口,车后座两侧绑着两筐生姜,车后座上绑着一麻袋生姜,一八大杠上绑了两麻袋生姜,他喊人和他一起把生姜放进地窖里。
林南:“……”
通过哥俩努力,不到中午,林北家地里的生姜全部进入地窖,林北和林南掉换了一下,林北下地窖,林南爬出地窖,站到地面上,稀罕地环顾广阔的天空,屁颠屁颠骑车到自家地里运生姜。
林南在地头往竹筐里拾生姜,魏明玉和娘家父母、两个孩子在最前面挖生姜,她想跑过去,一只手薅林南头发,另一只手给他几爪子,却考虑到一来一回耽误工夫,决定暂时饶了林南,林南没注意到魏明玉眼里喷火,他给魏明玉一个大大的笑容,把竹筐和麻袋绑到自行车上,骑车吹高昂响亮的口哨离开。
林南珍惜跑到地面上蹦跶的机会,哪里还能想起来他之前和一群出去干活的人藏到干涸的河底抱怨他们在外边生活辛苦,一拿到血汗钱,他们立马回家见媳妇,他们为此放弃了逛大城市的计划,媳妇倒好,收缴了他们的存折和现金,来来回回检查包袱里的衣服、棉被、鞋,在大裤衩里发现一卷钱,在棉花里找到两卷钱,从破洞鞋里掏出两张大团圆,媳妇脸当时难看的能吓死个鬼,当天就不拿他们当人,他们偷偷凑到一起合计了一下,决定干活磨洋工,只要机会合适,躲懒都不带犹豫的。
林南骑车从赵小曲身边经过,赵小曲的视线落在溢出竹筐的生姜上,鼓鼓囊囊的麻袋上,他颠了颠肩上的扁担,扁担都没被压弯,哦,扁担下端的两个竹筐里只装了半框生姜。
赵小曲用舌尖抵了抵嘴里的草根,抓住扁担下端的两根绳子,呼呼小跑追林南。
林舟和赵小曲同属第一小队,是工程队的老成员,手底下都有小工,为了成为第一小队最优秀的师父,让徒弟们以师父为荣,他俩建房明里暗里比试,连吃饭也要比,看报纸也要比,这会儿林舟站在地里,赵小曲像一阵风一样从前面的路上飞奔过去,林舟一改懒劲,麻利的往竹筐里装生姜,拿扁担挑起竹筐跑到大路上追赵小曲。
林玉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抓紧扁担两端的绳子,小跑追林舟和赵小曲。
赵一棍跟着林玉章做饭,看到林玉章在路上狂奔,他麻利地担起竹筐追林玉章。
一群人从林东面前跑过去,林东:“……”
感情只有他把那天大家伙商量好的对策当成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