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裴执微微蹙眉,摁了下心口,问一旁的内侍:“皇后今日离开椒房殿了?”派去椒房殿的宫人回来后,低声道:“陛下,长御说娘娘方才去了趟天禄阁,还未曾回来。”裴执舒口气,天禄阁离椒房殿颇远,靠近建章宫,他颔首道:“跟椒房殿的人说一声,往后想取什么书,叫他们送来就是,何必亲自去。”如意打发走陛下的人,站在殿外,时不时往远处看一眼,急得转了几圈。娘娘嘴上说去天禄阁,可既不允旁人跟着,又是骑马离开,肯定去了别的地方。在不知道第几次眺望后,终于看到熟悉的影子,如意和一群宫人上前,瞧见眼前女子走路时有些不对劲,心提到嗓子眼,不会是摔到哪了吧?虞听晚看出少女面上的担忧,扯出一丝微笑,“无妨,只是骑马难免磨得腿间难受,抹些药就好了。”“娘娘,方才宣室殿来人了,奴婢说娘娘去了天禄阁。”如意话音刚落,便瞧见眼前女子嘴角笑容消散,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惴惴不安。虞听晚走到内殿,瞥见床榻上挂着的香囊,和一旁的宫人道:“把它剪下来,还有那些都扔了。”那些宫人看了眼娘娘指的地方,认出那些都是御赐的东西,吓得脸色煞白,虞听晚沉默片刻,长叹口气道:“罢了。”待内殿只剩两人,她凝神看着如意,轻声道:“我心口有些不舒服,你去请太医过来。”少女面色骤变,拔腿就要去太医署,却被拽住手腕。“慢点走,不要急。”虞听晚起身,摸了下她头发,“别让椒房殿的宫人进来打搅我。”“今夜陛下来后,倘若斥责为何无人在内殿看守……”虞听晚随手抄起最喜欢的那只茶壶摔在地上,盯着碎片道:“你们记得说,皇后回来后心情不好,不允任何人进来,他就不会再罚你们。”如意心头愈发慌张,但怎么都捕捉不到究竟哪里不对。她往太医署去,说皇后忽然觉得心口痛,太医丞脸色一变,嘀咕道:“该不会是心疾发作?”“娘娘今日去哪了?”太医丞拿起药箱,边走边问。在太医面前,如意不敢撒谎,实话实说道:“娘娘今日独自离殿,又是骑马,没人能跟上,似乎从长乐宫方向回来的。”倘若沉星还在,应该能跟上,可惜陛下早就将缁衣卫调走了。“长乐宫?”太医丞欲言又止,“那边有些待殿选的姑娘。”如意神色凝滞一瞬,陡然想通了,怪不得天禄阁的人看她神色奇怪,忍不住冷笑一声,椒房殿其他人都畏惧陛下,只有她只听皇后的,故而都瞒着她。她猜到了李嬷嬷在内殿说什么了,也猜到了皇后看到了什么,少女面色煞白如纸,虞听晚把她支走,此刻殿内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被摘出去了。皇后不喜太多宫人在身旁,内殿平素本就无人,陛下哪次斥责过,怎么今夜就可能大发雷霆,要责罚整殿的宫人。如意眼睛泛红,呼吸急促,让太医丞先去椒房殿,她有要事求见陛下。长长宫道的青石板路上,少女一路飞奔,风吹过耳畔,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发簪不知掉在了何处,披头散发跪在宣室殿外,拽住殿外内侍的衣袖,大声道:“我有要事求见陛下!”那内侍以为青天白日冒出个女鬼,吓得甩开袖子,刚要斥责便发觉是皇后身边的长御,位比侍中,连忙道:“冯长御整理下仪容,我这就去通传。”如意拿过一支簪子,随意绾了个发髻,走进殿内,喘着气道:“陛下,娘娘身体不适。”御案后的男人扔下朱砂笔,起身就要去椒房殿,“是皇后让你过来的?”“没有。”如意抬起眼,被一旁的内侍斥责大不敬,竟直视陛下,她浑然不觉,“陛下要纳妃,为何要瞒着娘娘。”她家中早就无人,眼下压根不怵帝王之怒,大不了被杖毙,左右已经阎王殿前走过一遭了。“娘娘今日应当去了趟长乐宫。”如意喉咙发哽,将方才皇后说的话复述一遍,她怕皇后自戕,“陛下去看一眼吧。”裴执听见“长乐宫”三个字,就明白了,待赶去椒房殿,宫人早就跪了一地,抖如筛糠。太医丞方才已经到了,进殿后半天喊不动皇后,一探鼻息,才发觉没气了。那药服下后,病症便似心疾突发,效果很快。裴执没管那些人,独自走进内殿,坐在榻边,屏退所有人后,掀开薄被,手指慢慢将她裙摆推上腿根,盯着她腿间痕迹,夜间留下的绯色,被更为灼目刺眼的赤红替代。他手指发抖,那匹青骢马本就烈,虞听晚穿着夏衣,通往长乐宫的那条宫道又颠簸,她忍着痛往返两宫的时候在想什么?大长秋在外面小心翼翼道:“陛下,需要召谢太常进宫么?”“召他进宫做什么。”裴执声音冷如霜雪,“皇后无事,让太医回去。”大长秋眼皮一跳,把那句“召谢太常商讨皇后丧仪”硬生生咽下去,垂首不再出声触陛下的霉头。“传江都王进宫,至于平阳侯不必再停留河内郡,命他连夜回京。”“今日皇后见过谁,和谁说了话,戌时前查清楚。”酉时三刻,赤影走进内殿,看见陛下怀中抱着个人,僵着身子好似石像,硬着头皮将查到的消息悉数回禀。坐在榻上的男人眼睫终于动了动,声音有些哑:“让裴姝进宫,朕有话要问她。”“陛下,江都王在外面候着。”赤影顿住,看见裴执重又将脸埋在怀中女子颈窝,一副不闻窗外事甘愿溺死温柔乡的模样,闭上嘴后退下。如意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宫人,有些恨恨道:“娘娘平日待你们不好么,你们就一点口风也不透露,合起伙来瞒着她,现在哭又有什么用。”有个年纪最小的宫人声音颤抖,想起皇帝方才的模样,惶恐道:“陛下会不会让我们殉葬?”一直站在外头等候的江都王,听见这句话,终于疑惑出声:“殉葬?”裴景不知皇兄为何急召他入宫,还是在椒房殿,传旨的内侍也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叫他摸不着头脑。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皇兄也没见他。裴景面色一变,该不会是长嫂知道皇兄要纳妃,出了什么事。他想起准备采选时,皇兄特意叮嘱过此事莫要叫皇后知道,她本就不信他,知道后恐怕直到殿选结束尘埃落定,才能睡得着。正当裴景心乱如麻时,忽然听见裴姝进来的声音。“三哥怎么在这?”裴姝来时的路上,猜到自己今日通风报信的事被发现了,果然一进殿便瞧见李嬷嬷跪着,强装镇定地笑了一声,问道:“皇兄呢?”裴景脸色苍白,喃喃:“皇后好像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