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宿輕輕「哼」了一聲。
壁宿冷笑,「我總以為會是什麼不為人知的血海深仇,結果竟是……」
「是啊。可我們覺得荒謬有什麼用呢?他們心裡相信的,是一套完全不同的法則。他們覺得這是師出有名,是天經地義。」
「好了,先不跟你唏噓,我下去跟無度門報個信。」壁宿捏了捏對方的手,匆匆下樓。
斗宿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靠在緊閉的門上。
如果老當家知道自己為何而死,會不會覺得難以理喻。
正當同生會順風順水地在塗州壯大時,一個強勁的對手出現了——姜疾明。
姜氏先祖姜立義當年在登河山除寇時,身邊就帶著十四位童男與十四位童女,其中好幾人就有胡人血統。因此往後世世代代,姜家都規定二十八星宿必須儘量做到男女參半,而且不能以血統為由將外族排除在外。姜疾明不出意外,也非常忠實地延續著這個傳統。
同生會的出現,讓他覺得相當礙眼。
一開始他也沒說什麼——以他的聲望,攻擊一個剛剛出現的小門派實在有失風度。但私底下,他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
「用人唯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父親言重了。」姜驥勸道,「他們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收徒弟而已,倒也沒什麼不對。」
姜疾明正色道:「千里,這就是你與我的差別。你只看到了表象,覺得這是按『喜好』促成的決定。但事實恰恰相反,他們的規矩,其實是源於『仇恨』。」
姜驥眨眨眼,沒出聲。
「明明站在一馬平川的康莊大道上,卻非要把自己描繪成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明明只要努力上進,就什麼都可以得到,卻非要演一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鬧劇。自己若是足夠出類拔萃,根本費不上踩壓別人來一展雄風。這麼簡單的道理,卻有這麼多人看不明白。」姜疾明緊接著,隨口打了一個讓他付出生命代價的比方——「你看參水猿,就是不折不扣的漢人,父母都是書香門第、士族之後。而心月狐的祖父是胡人,從小又過著漢人的生活,和你我無異。但你要問我這兩個人孰強孰弱,我肯定還是要眼見為實,不能單憑他們的身份背景而妄加揣測。」
他並沒有評價參宿與心宿孰優孰劣,卻沒想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姜驥轉頭就跟參水猿講了這件事。
要說姜驥和參宿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有這種無話不說的親密關係,實在是姜疾明看走了眼:他批判著遠在塗州的同生會,卻不知道在自己屋檐下,同樣的詛咒也在上演。
他從未覺察到,自己的獨生子,還有那個能力不俗但在星宿中也確實算不上拔尖的參水猿,都發自內心地認同祝臨雕之流的信仰。
他怎麼也想不到,由有胡人血統的星宿們撫養長大的姜驥,內心竟也燃燒著無法熄滅的怨念。他以為自己只是像普通父親一樣,在訓斥中磨礪兒子,卻不知每一句教誨在姜驥耳中都是一種剝削。
覺得父親輕視自己的姜驥,和覺得星宿們輕視自己的參水猿,成為了一對見不得光的親密主僕。他們不敢讓外人發現這一層建立在深深不忿之上的關係,生怕東窗事發,便會永遠地被登河山所拋棄。
儘管姜疾明和星宿們從來就沒想對他們做什麼。
在姜家堡找不到認同自己的人,他們最終還是向那個遙遠的「桃花源」送去了祝福——諷刺的是,他們還不敢直接跟同生會來往,生怕姜疾明一朝發現,會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