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通話音剛落,樓上的繆泰愚已經按捺不住,破口大罵:「你這賤人!我就知你沒安好心!枉我如此信任你,讓你去盯緊那姓葉的女人,結果你竟與她狼狽為奸,幾乎害我滿門喪命!」
沈海通趁熱打鐵,大聲問她:「你認不認罪?」
龔雲昭鬆開緊抱女兒的雙手,握緊柵欄,仿佛想徒手將囚籠撕開,聲嘶力竭地喊道:「我認!都是我做的!」
趙晗青再也忍不住了,跳起身衝到囚車前,指著沈海通罵道:「你這卑鄙無恥的滑舌小人!她的女兒在你手裡,生死全憑你一聲號令,你讓她說什麼都可以!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龔雲昭根本沒有泄露同生會的任何秘密——她根本就不知道鹿獅樓發生過什麼事!葉蘆芝也不知道,不信你問繆泰愚!如果他都不知道,龔雲昭又能從哪裡聽說?還是說繆泰愚也有份?你是不是該解釋清楚?」
沈海通面不改色地與她對視,唇角翹起了一個只有她留意得到的冷笑。但一轉臉,他又恢復到原先那個真摯誠懇的表情。「二娘子年幼,大概不了解我們少時的恩怨。繆師兄性情忠厚,當然不可能出賣師長。但龔雲昭不滿師父為她主持的婚事,多年來一直心存怨恨。她做出這種事,根本不需要額外的理由,更不需要在同生會裡尋找幫凶。」
在特定的話題上,繆泰愚總是一點就通——「她果然……果然還是對寧孤生那個混帳念念不忘!為了他,可以拋卻所有的良知與道德!當年你祖父對我千叮萬囑,生怕我虧待了你,可見他對你有多疼愛,而你竟然……」
趙晗青不停地搖頭,對囚車裡的龔雲昭小聲說:「你不用替他們撒謊,我知道你沒做過這些事……」
可龔雲昭只是苦笑。「趙娘子不必多言。我意已決。是真是假,是虛是實,對於將死之人而言,已無意義。」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在用毓心的性命威脅你,可為什麼……」
「趙娘子,這就是同生會,是我們永遠都無法逃離的同生會。」
趙晗青淚流不止,「不行,我要救你!我要想辦法救你們……」
「救毓心。」龔雲昭似乎在下達命令,「毓心是無辜的。還有我在舒山的妹妹……我怕她也會受到牽連。」
「可你也是無辜的啊!你也和毓心、和你妹妹一樣值得救!」
龔雲昭連連搖頭,「趙娘子,我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趙晗青恨不得衝進囚車去打醒她——「繆泰愚這種男人,不值得你去為他恪守婦道!就算那姓寧的也不是好?s?人,你也不應賠上性命!毓心依然是你的女兒,你們依然是一家人!」
「一家人……」龔雲昭僵硬地重複著這三個字,仿佛是什麼生僻的字眼,是無法想像的晦澀概念。「趙娘子,我祖父逼我嫁給一個我厭惡到骨子裡的男人。回娘家,我是外人;回夫家,我是擺設。沒有女兒時,他天天盯著我的肚子;生了女兒後,我好不容易有了一點寄託,卻又因此成了他的扯線木偶。我從來就不知道……一個真正的家,該是什麼樣子的。唯一能讓我感受到親情的人,就是我妹妹。她比我開朗,又明事理,從來沒有嫌棄我。無奈妹夫是個吝嗇小氣、趨炎附勢之徒,看不慣我寄住在他家,和妹妹沒少起爭執。妹妹還懷著身孕,我好怕自己會害了她……恰好這時塗州來信,說阿舅病了,怕是時日無多。我確實已經不想再連累妹妹,這才藉故從舒山趕回來,誰曾想……」
這都是沈海通的陰謀,用的還是把趙晗青引回塗州一模一樣的伎倆。他在跟繆泰愚「提議」將龔雲昭母女接回塗州的時候,其實已經有所行動。如此未費一兵一卒,單是利用龔雲昭命中最大的無奈,利用她對繆壽春的敬愛之心,便幾近令局勢扭轉。
「你們是在塗州被囚的嗎?」趙晗青問。
龔雲昭搖頭,「我們還未到達,就已經被沈海通的人截住。毓心連爺爺的面都還沒見到……」
沈海通清楚,慘案大白已是無可挽回的事實,但又不能坐視祝臨雕受到指責和傷害。於是他臨危起意——在同生會內,找一個足以服眾又棄之不惜的替死鬼。
同生會沒有人會憐憫龔雲昭的處境,但她畢竟還是繆泰愚的正妻,拿她祭旗,足以在外人面前表達同生會大義滅親的誠意——一舉兩得。
最終,祝臨雕只需承擔短暫的名譽損失,而人的記憶是柔韌而脆弱的。只要同生會統一口徑,不斷地重複對他們有利的那一部分故事,假以時日,大家就只會記得出賣師門的罪人龔雲昭,其餘一切皆是軼聞。
慘案實際如何發生、如何重見天日、當中又犧牲了多少忠直之士……所有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無盡的心碎與絕望,對他們而言,都不重要。
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全身而退,他們可以忽視、扭曲、遺忘任何事。相比起來,龔雲昭一條賤命,實在划算至極,又算得了什麼?
趙晗青暗暗提醒自己:如果吳遷還活著,無論出於什麼理由,無論他有什麼藉口,自己也不會再相信他了。
童年時藏在心裡的那個柔軟的人兒,終究只是自己幼稚的幻想。那個吳遷沒有變壞,只是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如今的她,與龔雲昭悽愴的眼睛隔欄相望,不願輕易答應對方舍母保女的請求。她很清楚,時間已經不多。而就算答應了龔雲昭,要保住繆毓心亦非易事。繆泰愚一定會出手阻撓,到時恐怕又是一番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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