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怀在旁边拿出一把竹伞,轻声撑开
无月无星,室内只留下茶炉上袅袅升起的烟,于陈垂下眸,四下无人之际,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外面的雨不曾停歇,屋内的茶炉也不停地呜咽着,似乎这样就能掩过人的哭声。于陈跪在地上,不知跪向何方,最后端正地行了一个礼。
在看见于府满目疮痍之时,他立志要为父亲报仇,他不曾有一刻想过原来在这场贪污的名号之中,他自小敬爱的父亲真的是那个罪人。
他想不清,记忆中只有儿时父亲一遍遍教导他的模样,父亲的形象是如此高大伟岸,是如此慈爱威严。可就是这样的父亲,犯下了欺君之罪,上贼船,做贼事,贪污灾银,为虎作伥,不仁不义不忠。
他是不信的,可是所有证据都摆在他眼前,他知晓于府同姜府的关系,知晓父亲同姜奉常的密切,当那些书信、账本以及暗卫一一出现在他面前,他便不得不信。
于陈端正地行完了最后一个礼,沉默地爬起身。父亲无大仇,若真的要浅薄相算,姜家覆灭,此仇也算得报。即便他心茫然,亦无法再追责他人。
此次入京,一为父亲之事,二为陈离之事,如今父亲一事已算了结,几日前陈离又突发急病而亡。于陈望着外面瓢泼的雨,一时顿然茫然。若真要论,如今在这长安,他已然孤身一人、无所追求。
几月之后他入科举,然后夺魁为官然后呢?于陈思索很久,始终寻不到一个答案。天下苍生之抱负,在他明晓父亲所作所为之后,已然化为云烟。若非用陈离的身份,他此生都是罪臣之子。
在这世间的道理中,罪臣之子如何堪高位。思及此,于陈倍感茫然。外面的雨似乎这一夜都不会停歇,到了深夜,茶楼逐渐安静了起来,于陈望着窗外的雨,一时不知该用何抒发心中之万千悲苦。
他想起适才谢欲晚离开时那些话。
他垂下身,像是君子被压垮了脊梁。不为什么,只为她看他之透彻,若非着急查清真相,他不会罔顾人伦走上顶替陈离之身份之道路。此番陈离同他一起到长安,若非她和谢大人插手,他必定会迈向一个通天的错误。
如若不是、不是阿婳,于陈垂头,痛哭起来,在这雨声斑驳的夜里,声音不小,也算不得大。若是旁的人听见了,也只会道上一句,世间各有各的伤心事,叹来叹气,也不过一句命运无常。
雨大,回到小院时,谢欲晚身上的雪衣还是湿了一半。
小院门前还是挂着一盏灯笼,只是风和雨时而悠悠,时而狂野,灯笼早就被淋得皱巴巴了,里面的灯火也早就灭了。
橘糖推开小屋的门,轻声道:“公子和莫怀回来了。”
青年淡声应了一声:“夜深了,睡吧。”
这便是‘无事’的意思,橘糖便又关上了小屋的门。莫怀将手中的竹伞收起来:“公子先回房间吧,那些事情属下现在去安排。”
谢欲晚垂了眸:“也不急,明日吧。”
莫怀手顿了一下,轻声道:“好。”
到了房间,橘糖早就准备好了沐浴的水,谢欲晚褪下身上半湿的雪衣,望着里面一层淡淡的血,平静地将雪衣放置在架子上。
温热的水裹着他的身体,不久之后,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从始至终,青年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一大早,莫怀便出了门。
姜家那些人都被他们替换了出来,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宅子中。与其说是宅子,其实是另一座囚牢,昨日莫怀急着要去的原因其实是怕宅子里面的那些人直接将姜家的人弄死了。
若非特殊吩咐,从公子手中送过去的人,在这宅子中先要受十二个时辰的刑-罚。那里面的刑-罚,可不比牢狱中的小打小闹,莫怀不太确定姜家那些人能不能受得住。倒不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只是按照公子从前的意思,应当不是一夜就折-磨-至-死。
青山。
姜婳收到了橘糖的小信,里面说的不是别的事情,正是姜袅袅的事情。橘糖在信中说,再过几日,公子会将姜袅袅送到远离长安的一座尼姑庵中,让姜袅袅能够实现心愿,终生同青灯古佛相伴。
橘糖问她,要不要来送姜袅袅最后一程,日后应该就见不到了。
姜婳自然是不会去的。
姜府她没有太相熟的人,即便姜袅袅平日没有做过一些过分的事情,她也没有去相送的必要,她同姜袅袅并不相熟。这般想着,她便直接让人拒绝了。
可等到前来传信的人下了山,姜婳才有些反应过来。
橘糖为何会来问她姜袅袅的事情。
这一世她同橘糖远没有上一世相熟,姜家的事情橘糖也没有那么了解,这一次为什么会特意写小信派人过来问她是否要去相送。
下了一夜的雨,风吹过来的一切都很清新。姜婳眸凝了一瞬,随后望向适才送信的人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由有了个猜想。
是谢欲晚想见她吗?
但是以谢欲晚的性子,定然不会直接说,所以这寻了姜袅袅,甚至寻了橘糖一同做借口。晚风温柔地吹拂少女的碎发,她坐在小院的秋千上,轻轻地荡着。
秋千上的少女掰着手指,算着还有几日她会同他一起去酿酒。那日他虽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但是她还是记住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