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微妙。杜陵想劝他留下,不能一失足成千古痕。杜陵道:“正因为我们守了几个月,到了这个时候,怎能功亏一篑?我们一起再坚持些天,到了春季雪融,说不定就等到了援军。”吴曦摇头道:“不可能了。没有粮食吃,无论如何坚持不到春天。”杜陵道:“若坚持不到,我们就开城杀出去。你我曾并肩追击金军数百里,令金军闻风丧胆。纵然战死于高昌城外,也让胡贼看看大宋军人的骨气。生当人杰,死亦为鬼雄。你我生时是至交好友,死后,咱们照样邀月对饮,做大宋最好的男儿。”吴曦不语。杜陵推开窗户,寒风涌进。他大声吟诵:“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按住吴曦的肩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从前大宋在金国面前,屡战屡败,丧权失地,依然涌现了岳武穆,韩蕲王那样有骨气的将帅。如今,大宋国力强盛,收复故土,灭亡金国,你怎能做降将?咱们坚守不出,实在守不住了,一如从前,杀将出去。十步杀一人,杀他个天昏地暗,鬼哭神嚎,也是死得其所,何等快意!”
吴曦眼里闪过光芒,男子豪气转瞬而逝。“杜兄,你我终究要走上不同的道路。你是英雄,我,我认为我也算是英雄。面对数万敌军,死守孤城数月,这里的每位将士都是英雄。”杜陵道:“一旦你出城投降,你非但不是英雄,你还成了大宋的耻辱。”吴曦道:“这些天,我反复思量。我想好了,杜兄不必再劝。只希望你不要阻拦想要出城活命的将士。”杜陵长长的叹了口气,拔剑将桌子从中斩断。“你意已决,我劝不动。你我往日情义,如同这张木桌,从此恩断义绝。”吴曦忽见杜陵眼里现出一股杀气。他匆忙拔剑,杜陵的剑并未刺来。他颤抖的问:“你为何不动手?”杜陵道:“你是主将,我是副将。你投降胡贼,我还要带着将士继续守城。你我拼杀,难分胜败,反是动摇军心。”他将剑收回剑鞘。“我刚是想杀你,杀了你,保全你的名节。可你自己都不看重自己的名节,我何必替你保全?愿意跟着你走的士卒,我定不阻拦。此等人,我最瞧不起。杀了,是脏了我的剑。滚出去吧。”吴曦面对杜陵后退了几步,到了门外,才转身匆匆离开。
城中还有一千一百多名将士,吴曦与他们说明了情况。愿意跟他的走的,出城能活命。杜陵什么都不说,举起大宋旗帜,站在高处。风烈烈,他的态度很明确。迟疑许久,有二百多人愿意跟着吴曦出城投降。这二百多人留下兵器,脱下盔甲,低着头走在吴曦身后,从开着一人宽的城门缝隙溜过,缓缓的走向了吐尔逊的军队。他们不敢回头,每一步都如有千斤重。该怎么评价他们呢?坚守至今,城中每个人的确都算是英雄,足够威慑敌胆。一念之间,他们放弃了所有的荣耀,为了活命。军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想活下去,有什么错?城中的八百多将士,他们就不想活下去吗?但很多时候,好死不如赖活着,并非是每个人都信奉的东西。骄傲的死去,比低贱的活着,要有意义。
吐尔逊见守军主将投降,终于松了口气。高昌城不是要塞,他完全可以绕过去攻打萧思温。可他充满了执念。不是对高昌城,是对大宋的皇帝。他认为是赵盏抢了他的妻子,定要出这口恶气。拿下高昌城,只是开始。可这座城,围困了整个冬天,至今没能攻陷。带来的九万人,剩下了五万多,拿不下三千人驻守的城市,他今后还有脸没脸了?高昌城是吐尔逊是耻辱。于公于私,他必须攻陷城池,一雪前耻。听吴曦说,城中无粮,只八百多人苦守,他下令攻城。不等了,眼看就到了春天,还等什么?面对八百多吃不饱饭的守军,何必再等?
以前高昌有三千守军,打不下来可以理解,现在八百多挨饿的守军,该十分容易了吧。而实际上,哪有那么容易?经过一天的攻城,吐尔逊损失了三千多人。想宋军损失也不会小,毕竟八百多人,用人堆也压死了他们。宋军仅是困兽犹斗,改变不了结局。次日再打,竟然损失了五千多人。吐尔逊将吴曦叫来,怒问他城中到底有多少守军。吴曦也觉得不可思议,赌咒发誓,他是主将,走时城中有八百多人,这绝不会错。城中断粮,在寒冷的冬天,他们守不住。吐尔逊思来想去,想不明白。城中有三千守军,这是在开战前他就知晓的。围得与铁桶一样,鸟都飞不过去,哪有援军?城中也没有西域平民,无处补充。按理说,早该饿的拿不起兵器了,怎么还能有这么强悍的战力?继续消耗下去,吐尔逊受不了。索性再饿他们两天,两天后攻城。他们难道是铁打的,不吃饭吗?
吐尔逊整顿军队,两天后攻城。打了半天,伤亡两千多人,他急忙下令停止攻城。到底发生什么了?高昌城虽不大,八百人守得住四面城墙,可他们饿了好些天了,怎么还能站起来?吐尔逊亲临前线去看,吴曦跟随。吴曦望了眼城墙,浑身一震,牙齿不自主的碰撞。以往击退敌军攻城后,将士都会将尸体从城墙扔下来,以打击士气。今日一看,守军非但没有丢下尸体,城墙上还燃起了阵阵烟火,如同节日烤肉。吐尔逊问他:“你看出什么了?”不等吴曦回话,听得宋军在城墙上齐声喊:“谢将军送粮!谢将军宋亮。”听喊声,哪里像是饿了多天的样子?吐尔逊不明所以,又听得宋军齐声喊:“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连着喊了数遍。边喊边举起手中烤熟的胳膊和大腿挥舞,酒杯相碰,饮了一大口人血。吐尔逊腾的站起,嘴角抽动,一口气上不来,坐倒在椅子上。他指着高昌城,有气无力的沙哑的喊:“攻城,攻城!”没人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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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守军将阵亡敌人的尸体当做了军粮。耿恭当年杀死匈奴使臣,当着匈奴王的面,在城墙上食肉饮血。若是岳武穆遇见这等绝境,他九成九也会如此做。今日,杜陵带着八百多将士。。。哪还有八百多将士?他们只有二百人了。当是最后一餐,让胡贼看看,真正的大宋将士,宁死不降。纵然城中只活着一人,也要拼杀到底。而这样巨大的震慑,足以摧毁人的意志。吐尔逊的九万将士都是新募平民,之前还在放羊,忽然就拿起了兵器,上了战场。他们的战斗技能、战斗经验和战斗意志都极差。在高昌城下,数十倍的人数,伤亡过半,围困了整个冬天,不能破城。吐尔逊军队的士气早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宋军在城墙上食人肉,饮人血,令人肝胆俱裂。士卒丢掉兵器,呼喊着:“宋军是鬼神!宋军是鬼神!”边喊边逃命,根本阻拦不住。
吐尔逊眼见大势已去,军队士气崩溃,不听指挥,谈何夺城?几日攻城下来,高昌城中至少七八千尸体,足够宋军支撑到春暖花开时节。吐尔逊知道萧思温的小心思,冬天你瞒得住,春天还瞒得住吗?吐尔逊做了就是做了,不怕人知道,萧思温不行,萧思温怕得要死。哈密与宋朝之间的商路因冬季大雪关闭,这没什么不对劲。等到春天雪融,还不开启吗?如果不开启,宋朝一定会发现问题。如果宋朝知道萧思温的所作所为,萧思温哪里会有好下场?吐尔逊放弃了东进,全军撤离。萧思温的军队抵达高昌,他依然想要死无对证。萧思温要求打开城门,为城中补充粮草。宋军不开门。他又说,高昌是自己的城池,宋军岂能霸占不走?宋军必须立刻撤离,归还城池。杜陵对萧思温的意图一清二楚,怎会中计?他在城头上告诉萧思温,等见到宋军军令,他才归还城池。萧思温眼见杜陵不上当,愈加焦急。冬季过去,春季来临。等高密的宋朝商人多了,随时都要瞒不住。萧思温脑袋一热,下令攻城。
杜陵这些人实在是多灾多难。熬过了吐尔逊的攻打和围困,又碰见了萧思温。萧思温的军队实力稍强于吐尔逊,攻打二百守军的高昌理应不难。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就该断绝所有退路。他却犹犹豫豫,害怕宋军万一得了消息前来救援,又怕吐尔逊得了消息,调转马头攻打。他一共有五万人,为了防备宋军和吐尔逊,军队重点部署在东西两地,最终攻打高昌的将士才七千多。哪怕七千多将士同时攻打,高昌守军也是难以防御。毕竟他们才二百人。偏偏萧思温不知城中到底有多少守军。吐尔逊几万人打不下来,这七千人不是更打不下来吗?他不敢全数投入攻城,第一天用一千人去试探,不出意外全军覆没。萧思温见了,更加犹豫不决。拖延了五六天,麾下将领劝说,他咬咬牙,从别处调来四千人,凑齐了一万人,四面攻城。攻打一日,高昌城破。宋军伤亡惨重,三十多人退守进萧思温以前居住的小皇宫,在中央殿内继续抵抗。一把火就能解决的事,萧思温却是舍不得。命令将士强攻,打了两天,算上杜陵在内,总共活着的有七个人。
当晚,杜陵杜陵将几人聚在一起。“明日攻打,咱们无论如何守不住了。”有士卒道:“将军,一人拉着几百人垫背,值得了。”杜陵道:“天命若如此,明日咱们就冲杀出去。若我们不该死,今夜援军就能到来。”有士卒道:“他们出城多日,不见动静,不知生死。”杜陵道:“生死皆是天意。你们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我守着。”到了半夜,听得喊杀声起。众人到外面去看,城外隐隐火光一片。不管是不是援军,都是个绝佳的机会。七人持骑枪从殿内杀出,杀到了街上。不见几名敌军,接着杀到了城外。夜色中,城外的萧思温军队乱做一团,分不清东西南北。一队骑兵到了近处,当头将军金甲红披,手执长枪,却是大宋怀化大将军吴挺。吴挺见了杜陵的大宋旗帜,问:“还有多少人?”杜陵道:“七个。”吴挺问:“吴曦呢?”杜陵不答。吴挺以为吴曦战死,他压住悲伤情绪,问:“还能战否?”七人齐声答道:“能战!”吴挺让手下分出战马给他们。“随我冲杀出去。”宋军纵声大喊,跟在吴挺身后。长枪如龙,所向披靡,挡者立死。
这不是宋军主力。大宋二十万骑兵,辛弃疾有十万骑兵,毕再遇有六万骑兵。其余四万,分在北方三个作战军团。西北军中,有六千骑兵。三千驻守高昌城,其余三千就是吴挺带来的三千骑兵。原来吐尔逊撤兵后,杜陵就想到了萧思温定来为难。趁着解围间隙,他派出十几名士卒,务必要将消息传回大宋。不知道最后活下来几人,至少他们完成了任务。吴挺正驻守在金城,得了消息,一边禀报太原的李尧,一边整顿军队准备救援。李尧很快下达军令:吴挺全权负责,务必救出高昌守军。以吴挺的军阶,他不必亲临战场。但吴曦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给予了厚望,他仍亲率骑兵前往高昌。萧思温在西边布置了重兵,就是防备宋军来救。他可以给出合理的解释:宋军擅自入境,他不得不阻拦。这没有问题,谁都挑不出毛病。吴挺哪里会在意他的解释?三千骑兵日夜兼程,迅速突破了萧思温的防线,直抵高昌城下。救下了守军,又日夜兼程,从后面再次突破了萧思温的防线,平安撤回了金城。金城距离高昌三千余里,吴挺前后用时二十八天,大小十几战,三千骑兵伤亡六十六人。他的确是名将,大宋罕见的名将。二十八天,吴挺不问,杜陵就不说。在吴挺看来,儿子战死沙场,未必不是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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