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灵巧地移开了,侄子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了那般冷漠又礼貌的神情。斯图亚特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侄子的拒绝:“饶了我吧,亲爱的叔叔。今天我真的已经很累了。”他已经彻底失去跟叔叔交流的兴致了。现在是九月初,在回美利坚读书之前,他还想见见自己的兄弟。小理查德是位园艺爱好者,在温室里种了不少稀罕的植物……他很想念自己13岁的兄弟,感到有些迫不及待。斯图亚特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放他走了。接下来的一切想必顺理成章——他会去见他正在上中学的兄弟,像所有好哥哥一样给年幼的弟弟讲外面的故事,之后就会去美利坚。查尔斯(虽然斯图亚特有时还是习惯性地叫他奥斯卡)足够胆大也足够聪明,学什么都快。可惜他总被无关紧要的情绪束缚手脚。斯图亚特摇摇头,不禁为侄子被浪费的天赋感到可惜。--------------------regardez-oi虽然我们时常把克里斯蒂安的形象联想到狗,但其中也未必包含贬低意味。他的外表极具欺骗性,一张浪漫主义的脸。眼眸天生是种蜂蜜的色泽,粘稠甜美得像是要拉出丝——显然如果它们是蓝色或者绿色,反倒不会这样勾人了。他的发色不是棕红,也不是橘红,而是女性奢侈品商家酷爱的酒红,像是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克里斯蒂安·萨列里拥有卓越的衣品,中性而典雅的着装比起吸引基佬,应该更适合吸引唯美主义者。他的一颦一笑都像是件郁郁寡欢的艺术品,优雅、精致而忧郁,即使哭起来也不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会用随身携带的丝绸手帕捂住口鼻,再细声细气地啜泣。他心思细腻、演技精湛。鬼知道他对着镜子纠正了多少次才能把表情的变动控制在这样一个自如的范围内。琥珀色的眼眸像一团火苗般摇曳而叹息,无奈、哀伤而又多情,像一条知道自己将要挨打的狗。任何一种语言的“美丽”都不足以形容他,任何一个形容美貌的褒义词都像证件上的“酒红色”和“琥珀色”一样苍白。他与狗最大的也是为数不多的区别,就是狗一般是可爱而不自知,他却是清楚的。他虽然是个神职人员,却没有多少信仰,只是有口无心地背诵着祷告词,再装模作样地倾听信徒的告解。他用这张脸、这双眼睛欺骗了很多人。他不仅习惯于故弄玄虚、搬弄是非,而且还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克里斯蒂安最过分的记录是一次性捉弄了五个女孩。可事实上只要他足够胆大,一次性捉弄五十个都不是问题。他贪婪无度、见风使舵。他不缺钱,却还是能为了几沓钞票就出卖自己的微笑。他的美丽让智者不辨菽麦、让死者起死回生,像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魔犬。神父仿佛美神上身,借着倾听告解之名呼唤虔诚的信徒们来到他的身前。他不会跟人随便上床,但会故意穿上改良款的洛可可式服装,之后再不分男女老少地让有钱的猎艳者花钱抚摸他包裹白丝的小腿——那些追求刺激的追求者们总是随身携带一万一沓的欧元,只消这精心饲养出的狐狸向他们勾勾手指,就愿意心甘情愿地沦陷。漆皮高跟皮鞋下踩着的欧元堆砌起法兰西人光彩照人的魅力,以后还将吸引更多贪得无厌的猎艳者掉进这甜美的陷阱。这是一个巧妙而狡诈的闭环。克里斯蒂安厚颜无耻、无情无义,当无法继续从对方的钱包里榨出剩余价值,就会转而轻蔑地把别人低声下气的爱慕踩进尘埃里。即使他把人家弄得家破人亡了,法国佬也不会愧疚的,反而会故意露出那种招牌迷人微笑:“但至少我从来不欺骗穷人,不是吗?”是的,他没说谎。克里斯蒂安·萨列里从不欺骗穷人。他出身低微,怀着对上流阶级本能的憎恶。如果不去榨干富人的钱包,他也只是位偶尔发发神经的伤感文艺青年而已。查尔斯从不认为克里斯蒂安算是什么好人。但后来仔细想了想,承认自己对克里斯蒂安还是太苛责了。即使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克里斯蒂安也并不快乐——命运强行塞给他的礼物,想什么时候要回去都可以。旁人羡慕他什么都有,这样的误解最让他最生不如死。法兰西人唱歌吐血,喝酒吐血,中毒吐血……被踢伤的胃黏膜糜烂了,也还是吐血。他用吸饱了血的钢笔在生命的剧本上写下奢望和憎恶——“我憎恨一切。如果我的复仇还来得及,那我宁可失去拥有的一切。”那才是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即使是已经堕落成一条狗,也只会是一条身陷囹圄也不曾忘却浪漫的法兰西狗。失望对于克里斯蒂安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但哪怕有那么一次不那么失望的经历,他依旧会不顾一切地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