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东西绝非善茬(guid-an)。狄更斯家族严厉的家教将他培养得好奇又胆大,却没有教他安于现状——现在他年轻气盛、装腔作势,19岁,正当脑子最好使、身体也最强健的年纪。斯图亚特的精力却相当有限。“非常抱歉,斯图亚特叔叔。”年轻人的语调和表情都显得十分诚恳。但斯图亚特比谁都清楚这位离经叛道的晚辈几乎从来不把家族的历史和荣耀放在心上……不,他对自己的家族史几乎算得上痛恨,坚信是亲戚们将父亲逼上了绝路。他对父亲的家族压根没有归属感,甚至是怀有敌意——否则他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姓氏改掉。出于对父母与手足的热爱,他从来没打算跟自己的家族和解。“等等。”斯图亚特叫住了侄子。“现在你还会举办义卖活动吗?”那张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优雅微笑:“义卖?亲爱的斯图亚特叔叔,我不是特别明白。”斯图亚特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那块小燕麦饼——是不是你自己?”查尔斯装作没听懂,轻快地冲叔叔挥了挥手,岔开话题——仿佛他们是什么阔别已久的好朋友一样,接着拉开门就打算离开:“哎呀,亲爱的叔叔,请饶了我吧。过去我少不更事,的确犯下了不少傻事。不过,还是多亏您救我于灾难之中!”他的答复不能说是情真意切,只能说毫无诚意。现在他急着跟幼小的兄弟见面,这是为数不多能让他重返爱丁堡的理由——七月末他来接那条雌性混种狼狗阿德里亚娜回家完全是一个罕有的例外。春天时他难得地求了求叔叔,给了他一幅上色了的素描像,求他为自己找来一条狗,那时斯图亚特还以为他打算改邪归正了,不料却是本性难移。斯图亚特默不作声地沉思着。就连侄子递烟给他,他没有马上注意到。过了好一会,他才抬手接过了那根香烟。“但是,我的小松鸦呀,迟早有一天,你会被猎人用捕鸟网捉到。”“是吗。”年轻人收敛起了笑容,无所谓地摊开手:“那叔叔就任由猎人捉走我,将我拔毛剔骨,煮成一锅鲜美的松鸦汤呗。”他向叔叔轻快地眨了眨眼睛:斯图亚特叔叔,既然您已经吃下了大燕麦饼,就不要贪心不足,想着继续吃掉我这块小燕麦饼了吧?他那位早逝的父亲并不是病逝,而是不堪重负选择了自尽。生前最后的时刻他受尽了自责与恐惧。但他无权被葬入家族陵园,只能孤零零地躺在英格兰的某处公墓里,跟一堆带着陌生口音的邻居作伴——家族视他为耻辱和懦夫。奥斯卡嘴上不说,其实却一直耿耿于怀。他认为自己的父亲生前忠实履行了义务,死后却不能享受到应得的优待。他咽不下这口恶气,父亲离世的确让他的生活改变了很多。之后他改掉了姓名去了美国,试图逃离某种既定的命运。可他终究是要回家的,他自己比谁都更心知肚明。斯图亚特也明白,要不是天赋和来自家族的威压,卡罗尔肯定不可能选择自尽。但是没办法,自杀而死的成员肯定不能葬入家族陵园,也不能升入天堂——这是传统。虽然不近人情,却不能算是糟粕。要不是这样,鬼知道全不列颠现在还剩下多少人。斯图亚特向侄子微微点头:“亲爱的,看来你一直没学会感恩。要不是你的家族,你早该咽气了。关于你父亲,我很抱歉。但至少我不会像他一样用死逃避自己的义务。”话音未落,细长冰冷的长剑就挨近了他的咽喉。那是他的侄子从长柄雨伞里抽出来的。这把伞足有24公斤,奥秘就在于隐藏其中的剑刃。“斯图亚特叔叔。”剑尖上挑,彬彬有礼地挑起了斯图亚特的下颌。“您已经傲慢到认为自己是我的主人了吗?我曾经对您言听计从,不是因为义务,而是因为我真心实意地敬仰您,那绝不只是对长辈的那种敬仰。”查尔斯面色凝重。“但请您仔细想想,您都用什么回报了我。您放任人渣侮辱我,还声称我丢了您的脸。您认为只要让我无处可去,我就会乖乖回到您的身边……我不愿意揣测您的心思,可事实证明您就是这样想的。”他的语调里染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失望和痛恨。他们曾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叔侄。商人突然想到,那令人着迷的小燕麦饼故事正是自己讲给他听的呢。“现在就按照你的想法更利落地处理好一切,奥斯卡。否则你的优柔寡断会使凯尔特血统的先祖们蒙羞。”斯图亚特·狄更斯面不改色,甚至连捏烟的手指都懒得动一下。“对了,我的孩子,下次换把更趁手的佩剑进来吧?这把对你来说还远不够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