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如果我说我喜欢那样,那一定是在撒谎。我知道幸福应该是什么样的——妈妈对我究竟好不好,其实我都知道……救救我!”波格丹娜是一个疯狂又暴躁的精神病人,克里斯蒂安则是一个固执又深情的精神病人。她的母爱往往要与疼痛紧紧相连。她伤害他越深,他就越爱她,难怪有人会笑克里斯蒂安是恋母癖。他哭着求医生救他,当时也的确得到了对方的保证。但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救,完全取决于他的养父伯纳德。医生救不了他,他们开出的药物甚至都不能按时被他吞服。克里斯蒂安的病重程度跟他母亲不相上下。他们的性格都偏执得可怕。唯一的区别就是,年长者现在待在医院里接受照顾,年幼的那个连药都没得吃——不是他得不到,是他自己拒绝了药物的帮助。养父爽快地给克里斯蒂安花钱买了一大堆药物。即使遵照医嘱,那依旧意味着花样繁多的副作用。那一类药物往往具有很强的成瘾性,一旦他想停药,戒断反应就会让他痛不欲生。可怜的克里斯蒂安勉强戒了药物,此后再也不肯服用一颗精神病药丸。他对心理医生的信任也消磨殆尽,觉得他们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害他的——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居然还有焦虑和狂躁,让他比以前病得更重了。他不明白那群慈眉善目的医生为什么要用药物酷刑折磨他,于是他就像一条无缘无故被踢的病狗一样哀嚎,哭诉着他是多么相信心理医生们,他们却辜负了他。那不能怪他孩子气。当时他的的确确只有9岁啊。伯纳德很满意这个结果。他不再给养子请心理医生——药物让这精神脆弱的小男孩痛苦,但活的心理医生至少会想方设法把他哄开心。他希望克里斯蒂安精神易碎,越脆弱越好——要是容易崩溃、能任人摆布,那就更好了。他最好变得惜命、拜金、虚荣、痴傻。伯纳德巴不得自己的养子依恋酒精、烟草和低级趣味的刺激。越傻的猎狗越好控制,越容易奉献自己的愚忠。他的目标是从身到心彻底地支配养子,叫他永远不会说谎。如果克里斯蒂安聪明敏感,那也挺好——虽然那让他不可能变得完全言听计从,但会加速驯化进程。聪明的狗很快就能学会审时度势,傻狗才什么都不怕。他们无所畏惧,只会乱叫乱跑。而且,聪明人更经常地进行自我怀疑,而傻瓜喜欢苛责外物。克里斯蒂安认为,要是妈妈不在,哪怕他得到再多的权力和财富都没有意义——他没有深交的朋友,没有恋人也没有子女,在他死后这笔巨额财产能留给谁呢?他不就是为了妈妈才费尽心思去追求那些东西的吗?年轻的法国演员惯会敲诈勒索,有时候甚至让他的受害者心甘情愿、乐不可支地被他欺骗。15岁时他敲诈到了他人生的第一笔巨款,足有两万欧。他生得漂亮,而且很会拿捏人,掏别人的钱就像从许愿池里捞硬币的小偷一样轻松娴熟——但他都是以“万欧元”为单位去掏的。好在他只是掏走钱——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试图耍手段掏走一些别的,那伯纳德再喜欢他也得忍痛割爱。克里斯蒂安无时无刻不知道自己随时会死。他美丽羸弱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扭曲的复仇之魂。他从来没真正满意过养父的控制。只等时机成熟,这漂亮的观赏犬就要向他的主人发起恐怖的复仇。……“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软弱无能才会被妈妈讨厌。”当着西西里顾问的面,克里斯蒂安像是受了伤的狗一样痛哭着,“现在我仿佛什么都有了,但妈妈还是不爱我!”马蒂亚皱了皱发红的鼻尖——那倒不是出于厌恶。当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皱鼻子。马蒂亚很少看到教父像现在这样在他一个人面前哭。在他的印象里,克里斯蒂安·萨列里阁下的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端庄的微笑——有时候甚至夸张得像是在卖笑一样,让人摸不清他的所思所想。马蒂亚轻轻亲吻了他的左手。“我敬爱您(jetadore)。如果您是需要我为您安排假期,您就尽管大胆地去做。您永远是我亲爱的教父。”他感激克里斯蒂安·萨列里阁下的知遇之恩。否则像他这样年轻的西西里人永远也不可能在那不勒斯家族里坐稳顾问这一要务。“您说真的吗,亲爱的马蒂亚?”神父眼泪一擦,亲切地咯咯笑起来。很快他又十分诚恳地补充了一句:“那么,我也爱您,马蒂亚。我爱您的假期,但更爱您的忠诚。”他不笑了,将自己的手从马蒂亚的手里轻轻抽离。纤长灵活的手指若有所思地交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