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辈子,才不要当没用的太上皇。
他的前半生太苦了,他不该受这样的苦,整个大唐都欠他的。他的手中紧紧握着母亲留给他的羊脂玉坠子,暗暗地想,他经历过的苦难黑暗的童年,本就值得整个天下为他偿还。
番外(三):宣城公主李彩华
开元二年入秋,我病倒在自己的高安大长公主府。
他们都说,我将高宗皇帝的画像悬于内室,日夜观望,感咽于地,遂成心疾。
年轻的皇帝李隆基数次遣送奉御医佐,既宣告我的、也彰显他的孝心。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日日盯着那张画像,不是思念,而是诅咒。
我诅咒他永生永世困于无间地狱,灵魂永遭烈焰舔舐,不得超生。
是的,我诅咒的是先帝高宗、我的亲生父亲——李治。
我出生在贞观二十三年的深秋,那时祖父病重,第二年父亲就即位了,从此大唐的年号就成了永徽。
永徽,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六年。
父亲常常来阿娘的宫里,将我和长我一岁的兄长一起抱在膝头,一遍一遍地亲着我们的额头,看着被阿娘抱在怀里的阿姊,高兴地说我们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父亲一共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却总是说,阿娘的三个孩子才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后宫之中,父亲最爱阿娘,所以也最爱我们。
阿姊和我在永徽元年就有了封号,她被封为义阳公主,我被封为宣城公主。而阿兄,享受了只有皇后次子才有的封爵——雍王。
阿耶会叫阿兄的乳名——鹳奴,却只叫我和阿姊各自的名字。我撅着嘴跑去质问他,是不是偏心阿兄,为什么我和阿姊都没有乳名。阿耶笑着点着我的鼻子,说阿兄生下来就体弱,才取了一个乳名的,又说我这么小的年纪,就像阿娘一般泼辣了。
我年纪虽小,却看得出来,相比于阿姊的柔弱乖顺,阿耶更喜欢活泼好动的我。在整个永徽年间,我是大唐最受宠爱的公主。
可惜,永徽只有六年。
随着那个从感业寺被接进宫的武昭仪成了皇后,阿娘和被废掉的王皇后被囚于别宫,很快就死于非命,而我和阿姊一起去了掖庭。
掖庭,本该是犯官妻女去的地方,却住进了当朝皇帝的亲生女儿。七岁的我和十岁的阿姊,连公主的名号都没有被剥夺,就被剥夺了拥有父亲的资格。
成王败寇,我阿娘既然与武氏相争,我便承担余下苦果。我不恨武后。
可我恨李治。他是我们的亲生父亲,他比谁都清楚我和阿姊的无辜,但他做出了最懦弱、最残忍的选择——沉默。
他们说,李治的懦弱是因为武后。
可我知道不是,我阿姊、阿兄也知道不是,我们见过武后来到长安太极宫以前的李治。
他的懦弱从来都不是面对女人的惧怕,而是身为人父的漫不经心。有他的一言不发,才有武后的助纣为虐。
阿娘死前说,她定要转生成猫,让武后转世为鼠,生生世世,她要活活掐死她。
阿娘错了,害死她的不是武后,是她自己的夫君,是我的父亲。
掖庭的宫人对我和阿姊不好,却也担心皇帝有一天突然想起了这两个女儿,不敢对我们太坏。可我明白,我和阿姊若不想一辈子都待在掖庭,就不能只靠着李治突发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