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众人无不点头称是,玉真公主却犹自叹息,“母妃讲的道理虽是好的,但世人哪有那么多能相互体谅的?若是可以,也不至于生出这么多旷男怨女了。就以张姐姐来说,即便是她再嫁与赵翰林,若是婆婆不高兴,哪天又闹着要把她休掉,可怎生是好?”
章清亭趁机进言,“可不是如此?民妇虽然也想从一而终,但确实也害怕婆婆照旧挑刺,实在是不敢再轻易踏进婆家大门,除非娘娘能下个旨,让以后这些做公婆的不能随随便便就休掉媳妇。纵是想休,那也须得有个正当理由。不仅是她们二老说了算,还得由族里、双方家长,还有我们自己同意才行。最好啊,再请乡亲们来评评理,到底是孰是孰非。否则,世人只会说被休弃的媳妇如何如何不好,可媳妇的委屈,又有谁能明了?”
赵成材在外头听到此时,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媳妇所求的不光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全天下所有为人媳者一个小小的公道。
心中未免生出些感慨来,但更多的却是怜惜。身为女子,在这世间已是大不易,三从四德哪一项做不好都有人非议。若是公婆明理,倒还罢了。若是遇到一个强势的公婆,比如赵王氏,那确实是有些难搞。
也难怪她不肯应承再披嫁衣,忙伏低了身子在外帮腔,“微臣也觉得此娘子此言甚是有理,且请各位娘娘听微臣一言。臣在家中原是长子,臣妻也是长女,两家素来清贫,极为寒素。臣又是一介书生,除在乡间传道授业,启蒙孩童,只余两袖清风,别无所长。而双方父母年事已高无法操劳,弟妹年幼无知,不辨良莠,自娘子进门之后,全家生计便仰仗着娘子一人奔波操持。双方父母衣食皆由娘子侍奉,一众弟妹也全赖娘子悉心教导。娘子虽生得性格比常人刚烈些,但心地公道,侍奉公婆与自己亲生爹娘并无所差,待叔姑等甚至比亲生弟妹更好。于孝悌之上绝无份差,于微臣更加是体贴入微,并不遗余力供我读书,劝我上进。我们阖家上下,左邻右舍无不称赞于她。其实母亲对娘子也没有太大意见,只是见她时常奔波在外,不能日夜尽孝于前,难免心生嫌隙。和离之事也是气头上的话,想来也并非本意。只是话一出口,即如覆水难收,年长之人,犹好面子,故此才酿成骨肉分离之痛。而之于微臣,却也因母命难违,不得不从否则,微臣与娘子原本伉俪情深,情意甚笃,断然不肯别离。现下木已成舟,悔之不得。微臣只愿与娘子重结连理,方不负当日白头之盟。只娘子因遭如许变故,心有戚戚,臣心中十分明白。但诚如娘子所言,若是母亲哪日又再挑理,那岂不又是一场伤心?若娘娘能降下这场恩典,将世间夫妻别离之事更加规范,不能仅凭父母一时气头之命就草率从之,那就不光是微臣之大幸,亦是天下万民之福祉,请娘娘三思。”
皇后听完他这番话,不由得怦然心动了。
国之根本,乃是百姓。百姓归依,便是千家万户。只有百姓家中和睦安宁了,国家才能繁荣富强。她赏赵成材夫妻一场恩典是小,只会有这么一对夫妻记在心上。可若是她能推动一项法制的建立,那却是能惠及万民,流芳百世啊。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并不算太难操作,而且亦不是违背孝道之举。
只不过是在人家夫妻闹着要分离之时,多加一道手续。可以让当地官府出面协调一次,看看究竟是何种情形,只要不是犯了七出之条,不过是偶有纷争,那便可以让官府之人晓以大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亦不属过分之举,本来这教化民风可也是历朝历代极重要的工作之一。
不过这件事要想办成,那可不是由她一人能说了算的,得皇帝金口御批才行。还有些细节如何操作,诸如如何防止官员在其中横征暴敛,甚至为了牟取私利,而让真正想分的分不了,不想分的又不得不分等等事情都要再琢磨琢磨。
皇后既想做好这件事情,当即不想落得个遗臭万年,思忖片刻后道:“此事事关重大,哀家还要好好地想一想。不过既然现在诸事已了,你们可在京中多玩几天,再行回乡也不迟啊。”
听她这意思,似乎是要他们多留几日,等待结果。不过章清亭也确实也有些事情未了,得准备准备的,当下和赵成材叩头谢恩,又退了出来。
赵成材一出了宫门整个人就活泛起来,嬉皮笑脸地道:“娘子,我那儿皇上还赏了不少钱帛呢,一会儿给你送去,你看着喜欢什么就一并添置了,可千万别替我省钱,你要不愿意在京里成亲,咱们回家去成亲也是一样的。”
章清亭白他一眼,“你当我稀罕你那些东西么?还有,我说了要嫁你么?别自作多情了。”
“哎呀,娘子。”赵成材拉着她的衣袖耍起了无赖,“你不稀罕我,我可稀罕你呢,你瞧我这些时,出生入死的,这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了,你怎么也不心疼心疼?”
“我还心疼你?你瞧你哪点像出生入死的样子?”章清亭狠狠剜了满面红光的他一眼,眼圈却红了,忿忿地把脸别了过去,“谁叫你有本事呢,连刀子都敢挡,在金殿之上都敢递状子,区区一个出生入死算得了什么?依我说,你还能上刀山下油锅呢。”
她话说得厉害,但肩膀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连声音也不稳了。
见她动了真气,赵成材立即老实了,低着头认错,“娘子,我知道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