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前进一日,大约就能到京城了。 她如此想着,放下了帘幕,坠角的明珠光华映入眼中,暖暖的并不刺目。 明珠的光芒,让她不禁想起大婚那一夜,缠枝莲纹的大红纱帐顶端,那镶嵌的硕大一颗。 两人平躺下来,彼此仿佛融化在一起,明珠光芒照亮彼此,含笑的眼,温暖的唇…… 她眨了眨眼,从那旖旎幻象中抽身,面上浮现一层嫣红,很快便平静下来,抽出手边的文书,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京城将到,一些消息也络绎传了过来……这次朝觐,诸侯竟是全员到齐,除了燮国,再没有哪家是派世子来作代表的。 这次朝觐,原本在年前就该成行,朝廷冠冕堂皇的说法,是顾及边境不宁,这才暂缓了几个月。至于真实原因……疏真含笑,摸了摸胸前吊坠。 这次朝觐本该由燮王前来,但他在朱闻登位仪式之后,便立刻启程,去了东面离宫休养。 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于,疏真根本没来得及跟他照面。 到最后,都没正经唤他一声“父王”…… 疏真微微苦笑——她也很难想象,自己喊他父王的情景——光是这么想,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朱炎还带走了幽禁中的萧淑容,以及年纪尚小的朱闵。 萧淑容受了刺激,虽然不如王后那般疯得厉害,却也是神志恍惚,从此得了失语之症。 她听朱闻转述朱炎的话:她跟了我这些年了,虽然后来变成如此恶态,但归根结底,是我种下的因。 经过这一场,他似乎有些灰心,心肠也软了些。 朱闵小小年纪,虽然还有些懵懂,忽逢这些巨变,倒也在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少,不哭不闹,就跟着父王去了离宫。 这样也好,远离王城这个是非之地,对他和旁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疏真觉得自己虽然不算什么良善人士,倒也不屑对这半大孩子动什么手脚,朱闻对这个幼弟虽无恶意,平素也没什么感情,朱炎愿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再好不过了。 朱炎走得匆忙,这朝觐就落到新王身上,但朝廷封号一日没下来,朱闻在礼法上就仍是世子,好在历次朝见也有世子代老父而来的,他正要成行,偏偏边境又起了事端。 自萧策返回朝中,居延倒是安稳了不少,但狄人却开始四散出击,不与大军硬碰,只是不断滋扰过往客商和庶民。 燮国本来就是大而偏僻之国,要是任由着这么闹腾,只怕商贾就要绝迹不来了,朱闻断然决定,不能任由他们猖狂,于是连夜去了自己原先的大营。 想到这里,疏真不禁苦笑起来……这父子二人都跑得挺快,只剩下自己无可奈何,只好赶鸭子上架,来京城进行这所谓的“朝觐”。 发难 女子以一国之尊的身份来朝觐,虽然罕见,但也并非没有前例。百年前吴国陷入百越沼泽之战,就是由当时的王后亲往京城,在天子面前陈说利害,巾帼智勇让在座国君都黯然失色。 这世上之事,真是奇妙啊……原本是自己高坐殿中,接受诸国的朝见,如今,却换了自己车马辘辘,赶赴京城。 疏真心下感叹,车外有人禀报:礼监司前来迎接之人到了。 …… 在驿馆休息几日后,终于到了正日清晨。 这日天气晴朗,脉脉金光照入天阙,一时鼓乐肃穆,国君们冠冕齐整,依次而入,但见御苑大殿之前,有铜鹤振翅,口中缕缕烟云,氤氲馥郁之下,更有檐庭如宇,高可齐天,九重御座,森然不知所在。 疏真走在最后,珠冠璎珞垂下,几乎将整个面庞都遮住——但女子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已经很是惊世骇俗了,她可以感觉到,四周有形无形的目光,不屑、揣测、讥讽、忌恨、惊奇都一一投射在自己身上。 疏真完全不为所动,跟随着队伍平稳而行。 殿上至高处,年仅十岁的天子正襟而坐,一如记忆中一般早慧沉静。 他仪态端穆广雅,容貌也是无可挑剔,只是因为刚生下就受了颠簸冻饿,在军中又受了些风寒,从小便有不足之症,显得有些消瘦。 疏真看了一眼,便垂目看向脚下。 一年多没见,她心中也是波澜微动,却还是控制了自己。 就在低头的一刹那,她灵敏的感觉到,透过御座后方的珠帘,有一道闪着恶意光芒的眼神向自己扫来。 那目光居高临下,冰冷而倨傲,其中的敌意宛如蛇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