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于蓬莱宫中,等到了携来一身霜重寒意和雾气的李朝琰。
这是郭太后第一次,从李朝琰的口中,目睹了这般重的冷戾和仇视。
郭太后吃惊地望向李朝琰,但这一瞬间过后,她的脸色恢复了淡薄,仿若无事。
皇帝的腰间尚按着一柄宝剑,此剑是天子礼器,但携剑入太后寝宫,纵然是皇帝,也已是大不敬。
他却分毫未让,第一句话便是质问:“骆氏呢?”
郭太后微微一笑:“琰儿,你我母子,已经许久不在一处用膳了,不如坐下来吃些茶果?寄情,去把果子端上来。”
“不必了,”李朝琰锁紧漆眉,嗓音压得愈发沉,“母后,烦劳你告知,骆熹色人在哪!”
趁着无法挽回之前,太后说出熹色的下落,这件事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郭太后偏生因他的反骨而被触怒:“李朝琰,你巡猎绣岭山,回到长安,回到蓬莱宫,见了你的母亲,便连问安都不会了么?哀家对你多年悉心教导,如今看来不过是徒然枉费心思。你为了一个卑贱如泥的吴姬,就敢提着剑到你母后宫中质问,这是忠,还是孝?”
那一个“孝”字,郭太后含在齿间,吐得饱满深沉,字正腔圆,暗含贬责。
李朝琰逼迫自己沉住气,他是自绣岭山赶回,沿途跑死了一匹快马,才追至蓬莱宫,人身上灰尘仆仆,来不及梳洗,腰间的剑,便也没有放落。
他屈膝,朝着郭太后跪了下来,低下头颅。
“孩儿失礼。求母后告知。”
可他这一跪,郭太后却睖睁难言。末了,她失笑嘲讽地道:“自你登基之后,便再未跪过母后,如今,你为这一个吴姬,便低三下四,哀家猜得不错,你果真对她,用情已深。”
思及他死去的父皇,郭太后的笑意更加讽刺。
“你与你的父皇,原来当真是不同。”
那个男人看似风流,处处留情,实则是处处无情。
郭太后曾憎恨李朝琰随他父亲一样流连花丛,无药可救,后来才发现,他竟一直假戏真做,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可,即便他非那个吴姬不可,郭太后也不可能答应,让一个下贱女人,登临后位。
“求母后告知孩儿,骆氏下落。”
垂下的脸,看不清神情,唯有嗓音,渐渐变得低哑。
那是一种,带有几分惶恐的忏悔。
因他自己,无力保护心爱的女子,让她含屈受难。倘若熹色有任何闪失,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郭太后看他良久,蓦然笑了:“倘若,哀家要用这个骆氏,换取你拿回去的五道兵符呢?”
绣岭山捕兽释兵权,太后已尽数知悉。
现在一人,换回来兵符,不过是重新回到之前的平衡。除了母子之间已经拔刀相向,没有改变任何局面。
而李朝琰,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好。”
郭太后这才真是失望透顶:“你让哀家太高看了。为色所迷,刚愎自用,李朝琰,你只是愈发让哀家相信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你的确难当大任。”
自古以来,登临绝顶的女人,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郭太后要做的,不是前人第二。
她要做,就做第一。
就算是废了这个不成大器的皇帝,她也在所不惜。
她冷笑起来:“可惜。她死了。”
李朝琰倏然扬眸,眼眶翻出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