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吹出短促的三声,士卒们立刻做出反应,不消片刻,已经列队整齐来到中军帐外,肃静无声。
李勖一跃翻上大宛马背,高声道:“弟兄们,李勖向你们保证,三日之后,粮草必济!否则,请先宰我坐骑、再屠李勖,餐肉饮血,绝无二话!”
三日后。
燕主慕容玮一连下发八道诏书,道道皆命金城王慕容康立刻班师。最后一道措辞尤为严厉,宣旨之人段敬文当着几千玄甲军的面,将这道圣旨读得掷地有声:
“慕容康,玄甲军是国家之兵还是汝之私兵?尔目中还有君父否?速回,否则以叛国论处!”
段敬文宣读完毕,趁着慕容康接旨时在他耳边低声道:“您的王妃和孩子们都很想念您,金城王可要三思啊。”
燕军撤兵的消息几乎没有延迟就传到了李军耳中,李军上下士气大振。
弘农守将孟晖观察燕军队形,发觉他们撤退时将玄甲军安排在前,反而将一万步卒安排在后,觉得有些奇怪。
派出小股骑兵俘虏了落在后头的几个燕卒,这才发觉其中的奥妙。原来这些步卒大多都是汉人,少部分是羌、氐和羯胡,鲜卑人不把他们当人,攻城时要他们当人肉梯,撤退时要他们当人肉盾,因此才有了骑兵先走、步兵殿后的奇景。
孟晖大喜,当即打开城门,率弘农守军倾巢而出,很快就将落在后头的这些步卒冲散,缴获辎重粮草均运往潼关前线,俘虏五千人连同一位身材圆润的老熟人,留待李勖亲自处置。
陕城守军眼见着燕军狼狈撤退,不由得人心惶惶,李勖命庞遇率三千劲卒乘势攻城。庞遇朝城内喊话,诈称晋军主力已到,潼关已克,秦主自顾不暇,陕城已成孤城。
安鹰信以为真,打开城门投降。
……
冬至这日,韶音收到了李勖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件金光闪闪的软甲。
李勖在信中告诉她,此甲名为金蛇软甲,柔软坚韧,穿在外衣之下,关键时刻可以保命。此物亦是鲜卑王室的宝物,不比金蛇信差。
在信的末尾,他又写到:“金蛇信暂时还不能取回,纨妹莫气,亲你。”
灵奴如今识字颇多,虽认不全,却也能糊弄个大概。他凑到阿母身边逐字念道:“金它言……嗯……还不……嗯……不能耳回,纨,妹,莫,气,亲你!”
“纨妹,亲你!”灵奴露出一口小牙,笑嘻嘻地重复这句话,两只肉坑小手捂在眼睛上,一边留出一道缝,冲着阿母道:“羞羞!羞羞!”
“臭小子!”韶音一把将他拉过来,左脸吧唧一口、右脸吧唧一口,“还羞不羞、羞不羞了?”又将那金蛇软甲兜头往他身上一罩,上下打量一番,满意道:“唔,金光闪闪的,真像一条小襦裙!”
灵奴顿时不乐意了,撅嘴道:“亭亭才穿襦裙,灵奴是男子汉,男子汉不穿襦裙!”说着将软甲脱了,一溜烟往高眠斋跑去,又去找他外祖父了。”
谢太傅的身子并没有明显的好转,多少副汤药喝下去,仍是卧床的时候多,行动愈发迟缓,多走几步路就喘得不行,日常更衣也得要人扶着。
有两次自己拄着杖从高眠斋寻了过来,韶音见了好生惊喜,可他老人家一开口,说的却是“阿瑾呀,你可看到外孙了?”韶音愕然,这才知道,父亲不知不觉间已经越来越糊涂了。
糊涂的谢太傅连女儿都认不出来,却认得灵奴,偶尔清醒时便会给外孙讲《左传》,兴致再高些就讲《尚书》。
灵奴把《左传》当故事听,听得聚精会神,问题也格外多,直到谢太傅累得口干舌燥,靠在隐囊上瞌睡过去,他还意犹未尽。《尚书》就全然是另一种情形,谢太傅才清一清嗓子,说上一句“咱们今天说一说大禹谟”,灵奴的眼珠已经在屋里屋外转了好几圈。
谢太傅自己讲得眉飞色舞,许久才发现外孙没了动静,一低头,只见颏下一把长须已经被编成了胡人的麻花小辫,最底下还缀了一颗湿乎乎的桃核。灵奴嘴角沾着桃汁,抿着小嘴憋笑,黑眼珠贼亮亮的,与他阿母小时候一模一样。
“顽劣小儿,与你阿父一样不文!”谢太傅一边用锦帕给他擦脸,一边佯装生气地训斥。
灵奴一点都不怕他,笑嘻嘻地顶嘴:“才不是,我阿母说了,阿父文武双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谢太傅“哼”了一声,手里解着胡子,老调重弹:“外祖父问你,灵奴是与你阿父更好,还是与你阿母更好?”
“阿母!”灵奴毫不犹豫,答得极为响亮,又额外奉上一个锦上添花的答案:“灵奴与外祖和舅父们最亲,大母、三叔和小姑母都是外人,不亲!”
谢太傅老怀甚慰,听得呵呵直笑,晚膳都能多进一些。
灵奴从高眠斋出来,照例还会去西府。
这孩子的人缘比他阿父和阿母都好得多,阖府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人,荆氏更是极疼爱这个没有血缘的继孙,一日看不见就要念叨,若是两日看不见,那必得遣仆妇到东府去打听,生怕灵奴寒着热着。
四娘和李勉也喜欢这个小侄儿,一见他过去就围着他逗,问他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连赵氏对他也冷不下脸。
韶音当年是如何对豹儿的,赵氏心里边不是不介意,也不想对灵奴太亲近,免得教旁人以为她攀附讨好。可想归想,一见到灵奴虎头虎脑的模样,赵氏的手就忍不住张开,想要抱抱他。
她每次抱灵奴都要上下掂量几回,之后大惊小怪地与荆氏道:“呀,这孩子怎么又沉了,才四岁,看着好像比人家五六岁长得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