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入闹市才发觉,南地的香料,北地的毛皮牲畜,八城的木材,东边的珠宝,竟都在此间可寻觅一二,再加上周围几个村庄的山货,粮食,贵贱不论,齐聚一隅。
荒诞却又那么合理。
然而来往客人亦能咂摸出点儿门道,这地儿选在阏河,勿江交汇之处,东有郢都,北有三城,地利人和占尽,难怪也能成了气候。
卖香料的摊子不见多,也不见少,共有三处。
二人扮作郢都的香料商人将那三处摊子都问遍了,却不见有轻烟楼小倌所用那味。
日头少见的烈,有种要赶在入冬前将积攒的所有光都在今日晒尽的架势,鱼贩桶中的鱼有些已见翻了白肚。
……有些热,沈弱流将身上大氅解了下来,腹中饥饿叫嚣,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没有福元在身边伺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霍洄霄走了几步没见人跟着来,回身看去,却见这人站在一处阴凉地不动了。
“怎么了?”他走上去,将沈弱流幕篱纱帘掀开,只见此人双颊酡红,鼻头沁出几滴汗水,蹙着眉一声不吭,
“热,还是口渴?”
霍洄霄打小也没伺候过谁,瞧他里三层外三层,再加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倒也猜到几分,小心翼翼询问,一边将他怀里抱的厚重大氅接了过去。
不是福元,沈弱流拉不下脸,感觉腹部重得下坠,却只吸了口气,“无事,走吧。”
霍洄霄没动,兀自站了会儿,突然啧了声,大步上前,单手勾肩将沈弱流拖了回来。
“你干……”惊呼声引得人人侧目而望,眼神探究,沈弱流忙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霍洄霄旁若无人,抬起袖子在他脸上搓来搓去。沈弱流挣扎着推搡,手下却硬邦邦的跟铁墙似的推不动,“霍洄霄!你又发什么疯?”
“别动,我给你擦汗呢。”霍洄霄不由分说。
沈弱流又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像是什么动物的味道……并不难闻,暖暖的,不动了,直到霍洄霄放下手,他才从怀中拿出方手帕,气急败坏地擦脸,
“你有病吧……脏死了!”
不知是霍洄霄搓红的,还是他自个儿……雪色艳绝的脸,鼻子也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就跟戏台上的丑角儿似的。
霍洄霄看他那副样子,憋笑憋得实在辛苦,心口也痒酥酥的,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惹得沈弱流咬牙切齿,怒瞪他:“有病!我早说过叫你早点找个郎中治治脑子,你偏不听劝!”
霍洄霄置若罔闻,“我自小没伺候过人,不比那个叫什么福元的细致……”这刻,他俯身,掌心轻轻搁在沈弱流颊侧,像是在轻触什么珍宝,
“所以圣上哪儿不合心意要告诉我,知道吗?”
那双浅眸含笑,澄澈犹如秋日湛蓝天穹下的湖泊,沈弱流一时间晃了神,竟没躲开……霍洄霄手指搓着蹭着,越来越不对味儿,突然就伸进了衣领里。
沈弱流猛然醒神,“啪”地一巴掌打了过去,咬着后槽牙道:“我看见你就觉着不合心意,不如你滚远点!”
“嘶……”霍洄霄吃痛,倒抽气,人已大步走了,他赶紧跟上去,不由分说地捏住沈弱流腕子。
沈弱流定住脚,眉头紧拧,“又做什么?”
“臣口渴,”霍洄霄就势握住他手带向另一个方向,笑得混不吝,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量道:“晨时未用早点,腹中饥饿,圣上恩准臣歇歇脚吧……”
“歇便歇,你抓着我做什么?”沈弱流被他捉住手,一时恼怒。
霍洄霄笑嘻嘻并不答话。
一个期期艾艾,一个旁若无人,偏都生得赏心悦目,引得旁侧人不住得侧目。
人多处多有不便,沈弱流挣扎了两下,只能任由这混账毛手毛脚地带着走向一处摊面……耳根却已红透了。
*
摊子是卖羊汤的。
贴秋膘的时节,天冷羊鲜肥,一口热热的羊汤下肚,五脏六腑都妥帖了。
掌柜的是个讲究人,桌凳收拾得干净,地面也是干干净净的,几个风尘仆仆的贩夫走卒坐着大快朵颐。
寻了最边上的桌案落座,叫了一壶茶水,两碗羊汤,霍洄霄丝毫不讲究地落座,沈弱流盯着那擦了又擦却还是油腻腻的桌面半晌,才垂眸坐了下来。
茶水和羊汤很快上来,附带两个圆圆的厚实烧饼,一碟清爽解腻的酸辣瓜丝。
霍洄霄先用茶水将筷子烫了一遍,放在碗沿上,杯盏洗了又洗,才倒了盏茶推给沈弱流……自己却不在意这个,拿了筷子就开始吃。
羊肉肥瘦适中,切了指腹厚的片飘清亮的汤中,上头堆着一撮翠绿的芫荽,热气袅袅,浑无腥膻气,沈弱流盯着汤碗,微微蹙眉,目光又挪向霍洄霄倒的那盏茶水,有许久,终于双指捏着,挨到了唇边,浅啜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