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一贯爱听故事,这样“命运无常”的故事,她自然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听完之后,她除了替公子白惋惜,倒也无其他念头。而公子白的后嗣白起却是一脸淡漠,仿佛公子白的经历与他浑无干涉,向嬴稷抱拳道:“多谢大王告知微臣家史。”嬴稷道:“你现在晓得了自家始祖是公子白,不妨再仔细斟酌一番,想想是否还甘愿销声匿迹、遁世隐居。”白起却丝毫不假思索,坦直答道:“微臣主意不变。”嬴稷诧异得呆住,好像是见到了一个稀奇的怪物。隔了良久良久,他沉声问道:“白卿家,你听闻了公子白的事,心里就没一点波动么?”白起漠然道:“那是几百年前的旧事,微臣无需挂怀。”嬴稷眉头稍皱,脸上泛着一丝微妙的笑意,道:“白卿家,大秦国主之位,本是你祖先公子白的,倘若当年群臣遵从武公遗旨,让公子白继位,那么今日做秦王的就可能是你,而非寡人,你今日纵使自寡人手中索回王位,那也算是物归原主,合情合理。”“大王……”蔡牧面青唇白,腿脚发软,“噗通”跪了下来。嬴稷之言,虽是平心易气的道出,却关乎国家最要紧的王位之争,这其中包含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皆不堪想象。白起面不改色,道:“大王,微臣素无称王称霸之心,亦无谋政治国之才,不可为一国之君。”嬴稷追问:“你也不为家族考虑吗?你不想复兴白氏的权势?”白起道:“万事万物,盛衰自有天理命数,白氏既已衰落了几百年,今日再苛求复兴,甚无谓也。微臣一生戎马疆场,为大秦立下战功,虽未必契合先辈之愿,但微臣自觉无愧于白氏,先辈同辈如有谴责,微臣全然不以为意。”这席话说毕,他侧首看了看婷婷。只见婷婷灵动的乌眸澄澄闪光、脉脉含情,如是在婉然柔语:“不管有多少人谴责老白,我都向着老白、陪着老白。”他顿时倍感温馨,笑着对婷婷点一点头。却听嬴稷长声一叹,似感慨、似惆怅,道:“白卿家可真是豁达洒脱,不像寡人,寡人万分珍重权势。”白起恢复庄肃的神情,朝嬴稷抱拳一揖,道:“大王,这只是人各有志罢了。微臣冷待诸事,但微臣却有一位万分珍重的人。”言及“万分珍重的人”这六个字时,他又侧首,深邃透亮的双眼温柔的看着婷婷,显然婷婷即是他说的“万分珍重的人”。婷婷自是懂得白起之意,雪白的小脸上笑色明媚,娇丽无伦。嬴稷眼观白起夫妇的恩爱之状,脑中突然一阵迷乱、遐想活泛:“若小仙女与我情爱绵绵,我会不会也如白起一样,对权势淡泊、全心珍重爱人……”但遐想究竟是遐想,嬴稷作为老谋深算的国君,岂能沉湎遐想、认不清现实?嬴稷定下心神,庄重的道:“白卿家,你素昔品行刚正、言出如山,今天你既然亲口表明心迹,寡人相信你绝不会反复不定、出尔反尔。”白起抱拳一揖,道:“多谢大王信任,微臣夫妇愿从此遁世隐居。”婷婷跟着夫君行礼。嬴稷凝望白起夫妇,目光渐渐黯淡,喟然道:“寡人明白,你们夫妻俩本不该受此待遇,可寡人又委实无可奈何。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寡人是大秦国君,是大秦最高的权威,全国臣民皆须唯寡人马首是瞻,可偏偏大秦除了有寡人这个国君,还有一个深得臣民崇仰的‘战神’武安君,偏偏邯郸之战的战况又印证了国君决策失当、武安君见略准确!目今国情,大秦境内物议沸腾,武安君的威信已胜过了国君,诸侯也有趁机煽风点火、分崩秦国之形迹,此般形景,任何珍重权势的国君都会狠下杀手、巩固威信、平定社情,而寡人恰是这样的国君,因此寡人必须处决白卿家。”白起平静的道:“但大王并不想真正处决微臣,仅是让微臣遁世隐居,对外便制造假象,谎称微臣已伏诛。”嬴稷颔颐,苦笑道:“白卿家功高震主,又因邯郸之战屡次犯颜极谏,寡人对白卿家确有无穷的怨恨!可邯郸之战的劣势及随之产生的国内物议,归根结底,也是寡人咎由自取。寡人念着帝王尊严,不肯向臣民认错,心里却知不该将一己之过归罪于白卿家。”话至此处,他的眼神倏然充满柔情,痴痴注视着婷婷,续道:“况且,寡人在很多年前曾应承小仙女,无论白卿家犯了什么事、触怒寡人,寡人务必宽饶白卿家。寡人对小仙女许下的承诺,一生不渝。是以,寡人今次也要宽饶白卿家,断断不可杀害白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