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公主面色变了变,却不甚服气,讥诮扬唇,声音也尖厉起来:“照你这麽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岂敢?”焚音圣女俯首,语调更柔婉了几分,“只是太后既然本就不欲让她母女二人亲近,如今晏飞卿撇下蕙儿远离红尘,于太后而言,正可谓求仁得仁。您该觉得称心如意才是,又何必生气?一面希望她对孩子无亲近心,一面又希望她对孩子依恋不舍,岂不也矛盾得很麽?”
千机公主阴沉着脸不吭声,半晌平了声气,道:“不提她了,今日传你来,另有一件要事。据说,上官陵去了连越,依你看,接下来的事,该如何?”
“上官陵去连越,无非是为了‘安排后事’。”焚音圣女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她为昭国,也算鞠躬尽瘁。不过有一件,我得提醒太后。”
“什麽?”
“按时日算来,上官陵死期不远,倘若她死在连越,昭国女王可不要找连越算账?容国的战事尚未结束,若同时与连越沖突,昭国内部虚弱,于我倒是可趁之机。若不然,等昭国再吞下连越,不但容国早晚入其彀中,就连我昙林也只好臣服而已。眼下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太后是想要她死在连越呢?还是想要她去别处丧命?”
千机公主再次沉默。单论利害,让上官陵死在连越,挑起昭国与连越争斗,自己再趁虚而入攻昭国,自然方便不过。可问题是,她与上官陵有约在前,上官陵一死,她就不可再与昭国为敌,难道要背信弃义,白白骗取那人一命不成?
照理说,身为昙林的监国太后,以昙林的利益为头等事,就真坑买拐骗也有的是臣民谅解,然而她心里总觉得别扭,她暗暗觉得上官陵是一个好人,是她这一生中所遇见的人里,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好人,她并不想这样利用她、欺骗她。
良久,她问焚音圣女:“有什麽更好的法子吗?”
“太后没有更好的法子,我也没有。”焚音圣女了然地望着她,微微一笑,“既如此,不如交由神明作主?”
千机公主诧然向她望去,觉得她淡静的神色里颇有几分似笑非笑,却又并非玩笑的意思。
“神明?”
“不错。”焚音圣女缓缓点着头,“车到山前,怎麽转悠都看不见可走之路,那就只好抱持着信念相信神明,相信祂会赐予您真正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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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秋澜在玉墟宫“做客”,已是第三日。三日里,日理万机的忘教主连脸都没露一个,仿佛已将她这位“客人”遗诸脑后。卓秋澜心里挂着事,着实宁耐不住,瞅着机会溜出客房来,打算自己寻蹤探秘。
出了客房,正对着纵横交错的飞空索桥。难怪忘岁月能放心得连守卫都不多安排几个,这客房与其它屋宇殿舍分离,若去别处必得经过索桥,而这索桥上行走无处隐蔽,閑坐屋子里就能把她的去向瞧得明明白白。
但卓秋澜并不打算去其它地方翻箱倒柜,她已看出这玉墟宫本身就是个山坳,又想起风飞絮所言“谷中石阵”,便决心先下到坳底探个虚实。
打定主意,她不往前走,却转身绕至客房后,攀住挂在山壁上的锁链,悠悠蕩了下去。这一蕩便如同进了无底洞,迅疾的冷风不断擦过她的脸面,令她禁不住闭眼,偶一睁眼往下一看,忽见一口漆黑洞穴。她愣了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随着锁链被那洞穴吞没,眩晕感随之袭来,脚下却似踏上了实地。
她头晕目眩了一会儿,慢慢张开眼皮,向四周望去。目之所见,却并非昏暗杂乱的山洞景象,而是一座制式精巧、格局开阔的院落,正房的门头上挂着块匾额,题着“无边化境”四字。
此时天色已黑,卓秋澜略一思忖,纵身跃上房顶,揭开一片瓦来。只见房中有两人,一坐一立,正在说话。隐约的谈话声随着灯光透出,卓秋澜凝目观看,侧耳细听,认出站着的那人正是忘岁月。
“君留夷手上的不是殚思剑。”忘岁月道,“我已探得可靠消息,真正的殚思剑在上官陵身上。如今卓秋澜已落入我手中,和光剑唾手可得。再取得殚思剑,太荒阵便可布成,剩下的只需等待时日。”
“和光剑唾手可得?你觉得卓秋澜很好对付?”对面那人轻笑一声,随即又道:“你只打算布三剑太荒阵?”
“三剑太荒阵已经够用了。”
“对你而言是够用。”那人停顿片刻,“你只打算延续这座化乐城,是麽?”
“不是延续,是壮大。”忘岁月答道,语中似有自得之意,虽然看不太清,但卓秋澜猜测此刻他脸上亦必有踌躇满志之色。
“我对你的计划并无意见。”那人道,“可你若真想成为万世之主,便不可操之过急,须得想想清楚,化乐城意味着什麽?两境合并意味着什麽?延续的背后亦是销毁,壮大的代价总是牺牲。有些时候,不是你有什麽,就代表你是什麽;而是你是什麽,才会有什麽。”
“您的教诲,我一向奉若纶音。”忘岁月肃然道,“但也请您务必相信我。”
卓秋澜听在耳中,心下暗自计度,看来忘岁月所图者大,而此处便是另一座化乐城,先前那个洞穴,想必就是一个化乐城的入口。但这个入口既然在玉墟宫里边,要想利用也非易事,倒不如先打探明白忘岁月想做什麽,果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倒不如直接在外头诱捕了他来得干脆!至于王隋,如今看来或许也只是忘岁月的附庸而已,不见得有赶尽杀绝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