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正情?”
苏缇问语未落,忽觉周遭大亮,二人愕然举首,四面环顾,满宫灯烛俱明,映彩交辉。卓秋澜转过身,视线垂下扶栏,惊见大门洞开,忘岁月的身影出现在门洞里。
“倒是本座小瞧了卓掌门的能耐!”他的声音穿过空旷殿堂,带着丝丝寒气飘上楼来,“我这日月宫平常也等不着什麽客人。既然卓掌门如此盛情,自愿当日月宫的藏品,本座也就却之不恭,只好笑纳了。”
一片孤城
对着突兀出现的忘岁月,卓秋澜的惊讶也只一瞬,一面存神戒备,一面转头去看苏缇。苏缇花容失色,目光中难掩惊惧。
“你的胆子的确不小。”忘岁月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苏缇僵硬转身:“教主……”
忘岁月轻蔑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作废的器物:“你这几年也操劳良多,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本座给你留个全尸。”
广袖蕩起,苏缇眼前一暗,灯影光色如被夜幕遮去。她汗如雨下,像被定在了当地,分毫不能动弹。
“且慢!”
卓秋澜话音轻快,步伐更轻快,白拂飘然,堪堪掩在她头顶。
“是本座叫她带我来此的,你只管找她的麻烦,却把本座撂在一边,什麽意思?本座这麽入不得你教主大人的法眼?”
忘岁月动作一顿,擡眼向她看去,居然笑了。
“卓掌门真是古道热肠,什麽閑事都要掺和两下子。本座自然是要招待你的,既然你心急,那本座也不妨稍后再处置本门内务。”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拂过卓秋澜肩后的剑柄,道:“这日月宫可是个好地方,卓掌门难得莅临,随本座在此逛一逛可好?”
他说话时,已走过了卓秋澜两人,来到一扇门前。他伸手一推,门便消失不见,甚至整个宫殿也如同消失一般,忽见满天星斗灿烂,周遭夜雾冷冷,举目望去不见边际。唯有脚下仍是白石地面,正前方树着一座神台,台上并无别物,只放着一柄曲尺和圆规。
卓秋澜心头一动,走到那神台边,仰头望去,上边正对着的星曜,果然是北斗七星。
“据说,燧皇出握机矩,法北斗而为七政,是为礼之所兴。数世之后,有伏羲画卦,制嫁娶之礼。后有神农,教民种谷,而有祭祀之礼。”
“卓掌门果然学识渊博,连上古之事也了如指掌。”亦真亦幻之中,忘岁月的声音幽幽回响,“你所看见的尺规,正是燧皇所握之‘机矩’,意味着秩序与创造的开始。”
他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于神台后,将那尺规换了个摆放样式,星空夜雾倏而不见,卓秋澜只觉一阵明光刺目,遂本能低头,虚眯起双眼,片刻定了神,方才看清自己身处于室内,四围墙壁乃至天顶地面,皆为明镜所成。
“这又是什麽地方?”
忘岁月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的疑色,笑道:“这里,就是我们的收藏室。”
卓秋澜环顾四周,满室明镜映出无数自己的身影,仿佛置身于一座回环无尽的迷宫之中。她凝神看了一圈,渐渐有些头晕,便收摄了目光。
“忘教主真是好雅兴,将收藏室布置得如此别致。”
“这可不是我所布置,它自来就是这样。”忘岁月轻轻一笑,笑容里似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这不仅仅是收藏室,更是日月宫的核心所在。每一面镜子,都代表着一种‘视界’,它们记录着过去,映照着现在,更预示着未来。你不妨猜猜,咱们现在所待的地方,究竟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
卓秋澜没有接话。她知道忘岁月故意说出这些来,就是为了扰乱她的心神,在这幻化之境中,心神最为紧要,一旦动乱起来,他便有隙可乘。
“你不觉得徒劳麽?”她忽然开口,却与忘岁月的问题毫不相干,“一个幻境,你再怎麽‘扩大’它,也不会让它‘更大’。既是幻境,便没有大小之分,甚至也不存在有界无界之分——如果你想要,它大可以现变出一堵‘界墙’来,但那堵墙也不过是假的。”
忘岁月面色微变,少顷,却嗤笑了一声:“你还真是好管閑事。与其□□的心,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出路,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他说着挥手,满室镜面都转动起来,变换出各色景象,从山河大地至禽鸟豚鱼,广大精微,无不悉备。
“这里的每一面镜子,其实都能出去,但出入的难易各不相同。进入任何一面镜子,若能趟过它的镜中世界,也会自然离开化乐城,但也可能永远困死其中。给你两条路:要麽,把和光剑留下,本座指给你出口。要麽,你自己碰运气。怎样?要赌一赌麽?”
卓秋澜耳闻其言,心下了然。忘岁月扣留她,本就是为了取得和光剑,但且不必说和光剑是玄都府掌门信物不可轻舍,就算她此刻冒险将和光剑送出,以此人之狡诈,也未必真会告诉她化乐城出口。如此想来,反倒是另一条路更稳妥些。
“看来你打算自己碰运气了!”忘岁月仿佛从她的脸上读出了结果,“那你试试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任何一种镜像,只要你驻神其中,便会自行进入镜中世界。”
随着他的话语,四周镜像再次流动变化,一变十,十变百,周流六虚,顷刻遍满。除却天地人间种种景象,更有仙都阆苑、琼岛瑶台诸般灵境仙景。
卓秋澜心有成算,早已看出其中关窍:只要不为镜像所迷,哪一镜都出得去;但若为其所迷,哪一镜也都出不去。因而暗自提着精神,预备着惺惺入镜去,自知为幻,本来也难生迷情。可她静候了一圈,满室镜像都逐渐开始消散,她仍在原地丝毫未动,想来大约是“知幻”之故,对那些假象提不起兴致,无法真正驻神其中,于是虽不为镜像所迷,竟也根本进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