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的是,直至当今之世,我们仍只能在先王的初始框架下兜兜转转,因为大多数人仍然无志于道业,不识于真本,一旦扔掉那些‘外部的木条’,很快就会重新陷入混乱。”
“只要人们一日还不能自控自持——也无志意于此,这些礼制、这些‘大分’就一日无法消亡。但我希望它消亡。”她举目,望向无限远处,那一抹青缥澄明的天色,“人类已是生死笼中的囚徒,若还必须戴着自己制作的枷锁才能免于苦难和混乱,又是何等可悲!”
一席话毕,满座皆悄然,唯有墙下的池水滟滟,天外的鸥鸣杳杳。寂静之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段笛声,悠然婉然,清音琅琅,流转舒圆,山高水长。也不知那修竹疏篁是如何登上孤峦层层,临于穷崖万仞,以清凉朝露为饮,以浩蕩回风为伴,历过多少岁月,经过怎样的际遇……才得成为这一支玉笛,才得奏出这一段地籁中的天籁之音。
这时,最早开口的焦姓少年起身,走到上官陵面前,递上一张请帖道:“上官大人,我们此番前来,除了慕名请教之外,还另有一事。在下奉无相林殷盟主之托,广延江湖豪杰,将于半月后在玉磐山大会群英,共商大事。若能得上官大人与会,无相林不胜荣幸!”
上官陵低眸看向面前的请帖,感到几分新鲜。她收到过的请帖不少,但这类帖子还是头一回见,作为昭国的丞相大人,从来鲜少涉足江湖纷争,英豪们的集会再如何盛大,在她的世界里也从未飘进过微云片影。
尽管从无涉足,上官陵也立马意识到:这不见得是什麽好看的热闹。她正打算婉拒,心念忽而一转,一件事浮现在她心头。
代小昀。
代长空父女为了助她作战,一个阵亡一个失蹤,师娘顾红颜虽不曾为此责备她,如今也很少提起旧事,但上官陵知道,小昀的下落始终是她心间一块移不开的石头。之前偶然见到夜女的真容,她大受震动,几乎当场认作小昀本人,后来事情太多,只得暂且搁下。回头再想起时,那份惊喜交织的强烈感觉已消退了,她于冷静之中越思考越觉得这不靠谱——夜女亲口和她说过她的身世,神情态度也绝不像有任何作僞,她的来历清楚分明,多半只是面貌相似,其人实在与小昀无甚相干。
不过眼下既有如此盛会,那场面想来也必是群英毕至少长鹹集,天南地北各处的游客旅人,大约也会凑凑热闹。即便没有那麽巧,能够恰好碰见小昀,说不定也能打听到些消息。
这样想着,她便伸手接了请帖,道:“多谢焦公子和殷盟主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非花非雾
黄昏却下潇潇雨。
夜女扶了扶斗笠,在雨中匆匆而行。这条路通向何处?她不知道。但就算知晓,大约也并不能改变什麽。那一日她刺伤上官陵,惊慌失措之中,被黑衣头领挟回了老巢——那家伙原不知她身负密任,只当她背主叛逃,将她带回忘岁月面前邀功请赏在他看来当然是个好算盘。
忘岁月得知她没去对付柳缃绮,却与上官陵混在一处,态度好不微妙。末了,抛给她两个选择:要麽,继续毒杀柳缃绮完成任务;要麽,去把上官陵诱来。“你既这麽喜欢和上官陵相处,这个差事想必合你的心意。”
夜女懊恼不已,没想到会把上官陵牵扯进来。上官陵救了她一命,如今她却要诱人家入网。教主虽没明说有何目的,但她直觉有些不妙——教主在意的人多是敌人,对于敌人自然难有什麽好酒宴。
毒杀柳缃绮亦非她所愿。相比之下,似乎上官陵不至于直接死在她手里,看起来更有转圜余地,然而,然而……她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何所当为,愁眉不展地走了两天,眼前只见细雨蒙蒙,路尘漫漫,并不知是何所在。
天色越来越暗,雨越来越大,她的焦急也一层重似一层。一座破庙忽然出现在前方,她心中一喜,赶忙奔了过去。
庙中无人,她摸黑捡了些柴草,升起一堆火,脱下早已湿透的外衣烤了一会儿,便觉疲乏上涌,支撑不住睡着了过去。
梦中风雨大作,忽然间一声惊雷轰隆而至。夜女猛然惊醒,火堆不知何时已熄灭了,唯余漆黑一片。黑暗之中,她听见身旁有嬉笑声,像是不止一人,但都离她很近。
她心头一紧,迅速坐起身,手不自觉地摸向佩剑,却只摸到了冰冷的地面和湿漉漉的衣物。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胳膊就被人反拧了起来,腿也被压住了,那粗犷的笑声显得更清晰,仿佛近在耳畔。夜女汗毛直竖,知道自己落入了强盗手中,这些强盗不仅人多势衆,武功也并不弱。
“小娘子,你很有胆嘛!大晚上一个人躺在这儿,不如咱哥几个陪陪你?”
夜女怒上眉梢,无奈嘴被捂得死死,骂也骂不出,只得用力摇头。几只大手按在了她身上,夜女悲愤欲绝,拼命挣扎起来。
深浓黑暗之中,一团光亮骤然破入。
那光亮不大,只是一个火折子点起来的火苗,却像把整个破庙的阴寒都驱散了。夜女还未看清来者何人,便听见“砰咚”几声巨响,身躯和四肢霎时脱离了禁锢,她撑住地面,转过头来,只看见几团黑影飞也似的蹿出了庙门。
一条木棍落在她身旁,化为灰烬的火堆上落了几支新柴草,被重新点燃。
迎着火光,夜女擡起头来,看见了一张冷静到几近冷峻的面容——是她熟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