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急。”洪希圣摇手,“草民今日来,是想与陛下谈一谈神剑之事。”
“布阵所用的五口神剑,我已收齐了四口,唯有这最后一口妙明剑——”
“天师还未找到?”
洪希圣缓缓抚须:“得虽未得,但已有头绪。”
“哦?”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三不尽,六六无穷,此是生成之理。阴阳为二气,天地人为三极。三极和调,便可统御万物,继善成性,生生不息。人道既乱,三极便不能相协。太荒阵以神剑为法器,代立人极,然而剑乃无情之物,人乃有觉之灵,如何能够相代呢?我寻访多方,查找多时,后来终于发现,其实那个无法找到的妙明剑,就是‘人剑’,或说‘心剑’。世间唯有人之心,能有此妙用明觉。”
沈安颐终于听明白了。
“天师的意思是,需要有人参与,才能布成此阵?那需要多少人呢?这些人入阵后……会怎样?”
洪希圣抖开广袖,伸出一根手指:“只需一人便可。”
“不过这个人,必须完全自愿,否则其心有所违抗,便不得成阵。强推上去,最后也还得走下来,什麽也不会发生。必得是自愿为天下计,以身入阵,化心为剑,若成功,五神剑便会合为一体,解除无始乱劫,之后五神剑一同归入无极世界,此世间进入常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一劫尽之期。”
沈安颐静聆至此,道:“照这麽说,此人从入阵那一刻起,就相当于死了,是麽?”
洪希圣轻咳一声:“差不多吧。”
沈安颐垂头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方道:“天师可在宫中小住几日,朕……要好好想一想。”
洪希圣起立躬身:“草民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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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颐病了。
很难说这是身病还是心病,她只觉得浑身像被抽去力气一般,躺下去就再起不动身。洪天师的意图很是明显,她心知肚明,他就是想要她去当那个“人剑”,这本是理所当然的——天子,自然该是“愿为天下计”的头一号人。
可是,她不甘心。
多奇怪啊?她身子一动不动,脑子里却止不住地乱想。倘若放在十年前,乃至二十年前,或者更近一些——五年前、一年前……或许她都会愿意,可偏就在如今,她感到自己不那麽情愿。
身为天子,固然要为万民担当,为天下牺牲。可是她牺牲得还不够吗?她回想起自己从少年继位时起,就一直在刀尖剑背上跳舞,为了昭国的存亡,为了父王的遗志,为了天下的安定,为了四海的靖宁……她牺牲了个人的感情,割舍了自己的血亲,背负了亲许的言诺,甚至几乎连最初的自己都完全舍弃了。可现在,却有人要她连仅剩的那一点都交出去。
这样也罢了。她闭上眼睛,心潮如乱流般,不择地而行。却也没什麽可抱怨的,她想,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不管走到什麽地步,付出到何种程度,都无人可怨。然而,从她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有无数人在怨恨她,无论是远在天边的,还是近在眼前的;无论是明处的,还是暗里的……那麽多坚固的叛逆,那麽多深藏的怨毒。她凭什麽要为这些人流干仅剩的血?这些死敌、宿怨、逆贼、叛徒……
“凭什麽……”
上官陵来到病榻前时,就听见沈安颐在如此低喃,带着挣扎的苦痛。她心下微叹,忍不住擡手搭上她的脉搏,想替她把把脉,却忽被病人反手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