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建都不过三十载,重开科考也有十多年,真正能为朝廷分忧解难,出类拔萃的才俊却寥寥无几。
皇帝也是纳闷,看他们写的一篇篇治世救国的文章见解非常,头头是道,可一入了朝,身着官服,需要他们献计献策了,反倒不如科考那会儿灵秀有见地。
皇帝百思不解,早就心生不满。
如今舞弊一事被几名落榜的考生联名揭开,不惜死谏也要讨得一个公道,皇帝更是震怒,令大理寺主审,刑部和吏部协同,必要将这些扰乱考场秩序,无视皇权法纪的大逆之徒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帝命不可违。
然而此案件涉及范围实在太广,不夸张地说,起码有一半的朝臣都被卷入其中。
法不责众。
查出来了,又该如何判。
即便皇帝下了圣谕,案件进展依旧缓慢,便是素来公正严谨的大理寺也犯了难,刑部和吏部明面上配合审查,有作为,但是不多。
一旦牵涉到朝中高官或者王公侯爵家中亲眷,阻力就会变大,官吏想要严刑拷打,又怕一板子下去直接把人打没了,可轻了审,这些人有恃无恐,拒不认罪,互相推诿,实在可恼。
散朝后,大理寺卿晁北追上年岁大了步履却依旧轻快的首辅大人,高声唤:“云相请留步,学生有事要议。”
如云瑶所言,云廷和门生满天下,晁北也是其中之一。
早年晁北进京赶考,银钱丢了,无处可去,还是云廷和慷慨解囊,供他吃住,使得晁北精神饱满地赴考,一举夺魁。
晁北始终记着云廷和的知遇之恩,这回遇到难题了,首先想到的,也是云廷和。
更何况,涉案的一批考生中,有一个可是云廷和的姻亲。
云廷和停下了脚步,回过身,面容和煦,仿若不知,笑着道子瞻留我所为何事。
到了云相跟前,晁北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就在这时,正在巡查宫廷的谢勋长身挺拔,阔步而来。
晁北余光瞥见,心绪更为复杂。
这男人好生有福气。太子罹难,东宫已散,别的官员赋闲在家,等候朝廷安排,唯独谢勋,虽从文官转为武官,却是连升了两级,掌着禁军三大营中最为核心的神机营,进出宫门如入自家后院,轻松得很。
若非娶了首辅千金,为官没几年,资质尚且的年轻郎君哪来的这般造化,排在他前头的同僚不知道有多少,再过十年也未必轮得上此子。
更可气的是,云小姐分明已经拒亲,这厮死皮赖脸地又求了一回,这叫人如何再拒。郎君似痴情种,小姐却无动于衷,传出去了,对云小姐的名声更不利。
至此,晁北看谢勋就再没有过好脸色。分明生得琼姿玉树,神清骨秀的俊模样,却品行不端,脸皮厚得堪比癞皮狗。
谢勋休假归来,才头一日就感受到来自官场上的不善,虽然门清,但并不表露出来,朝两位比自己官阶高的大臣行了一礼,规规矩矩,谦逊得很。
云廷和捋着他的一把美须,甚是满意。
这个女婿年轻但老成,分寸拿捏到位,稳重自持,极具慧根和眼见,实在给他长脸。
当着老师的面,晁北还算克制,强行挤出一抹笑,说着场面话,但贺新婚的祝福话,却怎么也讲不出一个字。
云小姐仙姿丽容,配一个侯府公子,还是可惜了。
女婿来了,云廷和自然有话说,有外人又不便,笑着对晁北道:“若无要事,不如改日再议。”
谢勋在这,为了避嫌,晁北也不可能提谢三爷,只得作罢,待明日再抓紧时机,寻个空请教老师。
但愿老师依然公私分明,帮理不帮亲。
于是,晁北眼睁睁地看着云廷和一手搭在男人宽阔肩上,眼尾的笑痕将那脸上褶子显得更皱了。
十年师徒情分又如何,还抵不过十几日的翁婿情深。
然而,翁婿二人也只是表面和睦,出了宫门,入到另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云廷和这才收了笑脸,环顾周遭一圈,面色凝重:“你三叔那事儿,不宜过急,如今三堂会审,各有主意,要定案,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你哪怕过一个月再来问我,我也是这个话。至于别的,更别想。”
自己这个女婿,云廷和也看出来了,是个有大义的人物,懂得韬光养晦,谋之而后动。
可这动,在云廷和认知里,风险也不低。
若这人不是自己女婿,他必当支持,从江畿道调拨一万精兵任其差遣,成不成是另一回事,但起码鼓舞了文武百官低迷的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