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被人用她的剑格上她的脖颈时,她的心中已知她没有替他做好这件事,那个男子的声音响在耳边:“稚陵姑娘,你说,我拿着你去找公子浔,他会救你么?”
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原本就只是一个靠着好颜色吃饭的舞女,如何可以肖想高高在上的储君殿下娶她为妻,如今她落得这般下场,原是她咎由自取。
被一路挟持进了气象庄严的大兴宫中,她还是第一回踏入这座久负盛名的王宫,斗拱交错,勾心斗角,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与她曾经做过的梦里别无二致。
今夜秋虫在长长地鸣,夜风毫不留情地刮擦着她的脸颊,稍微一动脖颈就会碰上冰冷的剑刃,她害怕,僵硬着迈出每一步。
麟化殿巍峨矗立东方,殿前起四十九级汉白玉石阶,她举步向上时,步伐格外地沉重。即将见到他,为何她却一丁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想大约是因为此去乃是诀别。
殿内兵戈肃杀,她在一张张陌生的脸里寻找他,目光定格在他的脸颊上时,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眼中闪烁着的欢喜。
是那样欢喜,像是三更天秉烛照海棠时发现花未眠一般。
即墨浔也在望她。可他目光十分平静,平静得宛若钝口的钢刀,那是杀人也不够利落的凶器。
可惜无人会知晓她的欢喜,连同她的性命一样,那都是王公贵族眼中,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她憎恨自己的没用,不但帮不了他什么,反而陷自己入了险境,被对方拿捏住,用以威胁他。
可她又如何不希冀?江山美人的抉择,总是最动人的。她想活着的,生来已命若尘埃,怎么会不想苟活存世。
史书中一字一字镌刻下的三无三问三驳,字字为真。
“怀苍生而舍一人,非无义。”
话音落后是所有人久久的沉默。
而他忽然在所有人的沉默里又嗤笑道:“所以,薄公子竟以为挟持了一个女子便能威胁到本宫?”
哪怕那个女子于他有救命之恩;哪怕他许过她会娶她为妻。
满殿的灯火摇曳不休,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句话。
火光照亮了沉沉的夜色,郁云迫切看着他,属下们迫切看着他,连不知何时冷静下来的晋王也在看着他。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这个世上,所有成大业者,势必要放弃许多。”
他朝着薄公子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停在她三步开外的地方。
而那正好是一剑之长。
昨夜即墨浔的态度已然明明白白,她若再提起“古来贤后贤妃的做法”,定是要惹他不快了。这不快的缘由,在于他不喜欢别人的指手画脚。
将近寒食,宫中还要筹备祭祀,稚陵想着,便将这祭祀一事交给了程绣来筹办。
寒食节一向是一年里的一桩大事,全国放假三日,宫中一日禁烟。
稚陵将宫中祭祀给她来办,俨然是补偿之意。但旁人不知她是何意,只当她是怀孕以后,分身乏术,宫中原本琐事众多,现在她要养胎养身,顾及不过来,这才交予程绣去办。
程绣接了差事,欢喜不已,先前一点儿怨怼便暂时放了放。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自然,她做得也很好,甚至即墨浔也夸了她两句。
稚陵心中更念着的是上巳节——去法相寺祈福。
说不准,会见到……
第38章第38章
朝臣们不知道,到底是谁想了一出让皇帝去法相寺祈福的招数,谕令飞到了群臣家中,莫不都诧异了一阵。
武宁侯府被陛下钦点随行,那位来传令的官吏向着钟老侯爷道喜,说这回陛下点的人不多不少,侯爷和世子爷恰在其中。
把钟老侯爷惊了惊:“犬子正卧病休养中,怎能随行?”
奈何圣意难违,老侯爷肃着脸接了旨。
宣旨官问了一句:“怎不见世子?”
董六公子低眉顺眼地跟着父亲站在席位一侧,等候国君与夫人大驾。奈何他是权臣的儿子,哪怕很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要知道他周围不是勋爵就是新贵,他这个纨绔在里面简直鹤立鸡群。他觉察到对面席位跟前似有两道目光瞟过来,他立即把背脊挺直了些,悄悄看了回去。
哪知道对面人压根没有看他。
他想了想,对面那位怎么可能看他?这晋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正是云昌宫家新任的家主,世家里独一份儿的庶子上位。
董六撇撇嘴,这位家主可替全天下的庶子庶女挣足了脸面,连他的那个宝贝妹妹都能以庶女的出身,国君亲笔特赐出席海光盛宴。这是何等的体面,让所有庶子女们纷纷以这对兄妹为自己毕生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