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六心里不忿,毕竟他都没有资格出席呢。
要说这场册封礼宴距离海光盛宴虽然那样近,但近自然有近的好处,比如远道而来的贵客们还没走,比如桌椅板凳不必重新摆放就可以继续用,再比如还能够趁着招聘的舞伎们没走,叫她们再表演一回,省了一大笔钱,这条令国君很满意。
是以,两次宴会的规格是差不多的,这主要还是得益于即墨浔的循环利用绿色环保的理念,还有董大夫与他的上司一脉相承的勤俭节约。
董六觉得自家爹爹事主真的没有话说,先王喜奢侈,老爹就极尽奢侈之工事;新王性勤俭,老爹就极尽所能开源节流。
他不升官谁升官?
这时,雅乐响起,国君与新夫人相携踏入礼光殿,众人行礼。
董六公子一面是紧张得无可复加,一面如小猫在抓心挠肺,恨不得自己视力变得跟薄五公子一样好,远远儿地看一眼凝光夫人的容貌。
他迫不及待地去偷瞄。
他的目光缓慢地上抬,眼帘里出现一抹摇曳明丽的红,再是一幅翩然轻盈的水红薄纱,接着是雪白的鹤氅,他盯着鹤氅看了看,认得出那匹鹤氅毫无瑕疵,纯白发亮,有价无市,一看就知道是王宫里陈年的宝贝了。
他光顾着看鹤氅,人已经走了好几步,他目光追上去,骤然见到一张脸的时候,他的嘴巴张成了个圈儿,几乎合不起来。
那就是凝光夫人?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对天下美人的敏感程度,也只他能拍着胸脯说但凡是他见过的美人,第二次见面一定能认得出。
——而这位夫人,与三年前名动绛都的稚陵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这董六公子一拍板的事儿,还能有假么?他说一模一样,还能不一样么?自然不能,这就是氪金大佬在行业里的权威。后来宴会结束,流言迅速地传了出去,众所周知,这位横空出世的凝光夫人与三年前花夜楼的稚陵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是一模一样?
后来有人在天桥底下问那个说书老头,老头说,就是都有两个嘴巴一个眼睛,被人扔了好些臭鸡蛋。
却说董六还在震惊,莫非三年前的传言是真的?他们晋王陛下三年前死去了的心上人,就是稚陵姑娘?
董六心中的震惊让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即墨浔意识到这个纨绔呆愣愣的目光一直追着稚陵,然后朝董大夫的方向微微蹙眉,董六的老爹心领神会恨恨敲了他一个爆栗后才勉强结束。
稚陵没想到礼光殿的内殿是这样的景象,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大的排场。
这里的大,已超越了她语言所能够描述的了,宾客如云,高朋满座,殿内竟还是有空旷之感。
隔着几尺距离便点一座烛山,照得殿内亮如白浔,灯火辉煌。
她微微一叹。
她的腿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偶尔走路还是会莫名其妙膝盖一弯,这直接导致今日的册封礼上,即墨浔一直肃着脸皱着眉盯着那个礼官,进而叫礼官内心惶恐得主动提出把所有的跪着改成站着,后头又加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搀扶。
而此时一路行来,自然是有即墨浔挽着她的胳膊。
此处远离群臣,她的叹息只有离她最近的即墨浔听见了,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怎么又叹气?成亲的日子,你我都该欢喜些,才是好兆头。”
她抬起眼去看着即墨浔,他漆黑的眼睛宛若深不见底的潭,他想让人觉得他在笑的时候,那么眉梢眼角就都是笑意。
她老实说:“古人说‘何不秉烛游’,我以前觉得,夜深应当睡觉,何必秉烛夜游,但刚刚看见烛树灯山,忽然觉得若有这样的光明,夜以继日未尝不可。”
君王的王座面南而设,位在九级玉阶高处,可以俯览群臣。她沾了他的光,也能俯览群臣。
说话之间他们俩已经步上王座,跪坐席上,即墨浔点了点头,道:“夜以继日,有时,日以继夜。”
这句话看似没什么深意,稚陵也暂时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贵客们自然要踩点来,以表示自己身份之尊贵。此时的贵客席几乎空着大半,其实这也是五天前海光盛宴的现象。
但稚陵可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看着下方最尊的一处席位,偏头轻轻地“咦”了一声。
即墨浔闻声侧头看向她,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拿手拨了拨并没有乱的额发,装作没有很紧张的模样,问:“陛下,为何那里是空着的?”
她以自己来揣度旁人,只觉得若有机会赴这样高规格的饮宴,她怕是要提前三个时辰过来,吃吃喝喝好再说。
即墨浔微眯起眼,目光也投向空座的那里,淡淡说:“那是天子使臣的座位。天下以天子为尊,所以,天子的使臣往往自视尊贵,不肯自降身份。”
他的声音虽然如一贯的清雅,又含着些许的笑意,但稚陵直觉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很高兴。
如今天下七国并立,天子式微,晋国虽失去百年前的繁荣光景,却比式微的夏王室要好得多,天子使者此番前来屡次不敬,即墨浔表面固然礼数周到滴水不漏,但心里终归有所不满。
他的目光略扫过王公席位,却见燕国使者早早到列,略停留了片刻。
燕国国君同他一般年纪轻轻,却早已立下不世之功业,有赫赫战功傍身。
燕国铁蹄所到之处无往不胜,即墨浔一直以来都希冀可以从中学习一二。燕国的态度显然让他心里的不满缓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