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用浆糊般的脑子认真思索了一刻,严肃地否定了她:“不对。皇上那是,……见色,见色……眼开。”
忽然一个趔趄,寒声忙地扶紧她胳膊:“娘娘醉了,咱们快些回宫罢!”
稚陵好不裴易站稳,嘟了嘟嘴,道:“回个屁。今晚就歇在露落园好了,让本宫看看什么……桐间露落,柳下风来。”
寒声还准备说点什么,蓦地响起一道轻笑:“娘娘,这时节可见不着露落风来。”
这声音并不远,稚陵站定,寒声绕过来一步,手里宫灯不算明亮,两人回头一看,垂柳万条底下掀出个窈窕的女子,蒙着面纱。
宫灯的暖黄光微弱跳跃着。
是慕裴音。
稚陵打起精神:“咦,王妃迷路了吗?怎地在此?噢——”她有些懊恼地想,“是不是温弦没有遣人领路?王妃的居所在叠翠馆来着,不妨事,本宫顺路送王妃去吧。”说着她作势要走,哪里料到又结结实实一个趔趄。
慕裴音挽紧她胳膊,温柔笑起来:“娘娘果然醉了。其实妾不是迷路了,只是想找娘娘说两句话,不过娘娘步子太快,妾一直没能追上。”
稚陵面颊浮过一丝了然:“是这样。”
紧接着便又听慕裴音赧然道:“妾不是有意听娘娘说话的。”她顿了一顿,似在观察稚陵的神情,说:“是老将军托了王爷带几句话给娘娘。”
稚陵身形一顿。“爹爹?”
这园子本就在宫中角落,自筵席散后,凉雪纷纷,四下只落得个静字。
北风呜地刮过整个园子,漫天飘雪,将寒声手里的灯也吹得乍明乍暗,连同慕裴音的话语也轻若雪陵。
“将军中了箭,这消息瞒得紧,原本没有人知。只是某日泄露军机,戎狄大将便夜袭而至。王爷是先斩后奏,率兵营救。娘娘,说句交浅言深的话,王爷此举,若皇上不追究,也就罢了,他日再论起来,是功是罪,便未知了。”
她的叹息落在夜里,轻飘飘的,同这漫天飞雪一样。
“爹爹中箭了?!我还不知道此事,上回来信里也没有说。”她一想便明白了,此事若宣扬出去,难免上下疑心动摇,只有秘而不宣。
慕裴音蹙起蛾眉:“大将军现下已经好多了。不过,大将军要娘娘小心……成宁侯一家。”
——
同慕裴音分道扬镳后,已近子夜。
她已困到了极点,伤心抑或是担忧的情绪铺天盖地,模糊里想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儿,譬如成宁侯,譬如梁王夫妇,譬如查丽美人中毒,等等。
甫一回到栖梧宫,就要往自己床上躺去,温弦扶着她,硬哄她喝下小半碗醒酒汤,说:“娘娘,今夜十五,皇上该过来歇息的。娘娘醒醒。”
稚陵呜了两声:“能来……才怪。他能来的话,我倒立,倒立——背宫规。”
静默了两刻,案上红烛爆出噼啪声响,她垂下眼睫,轻轻地像同自己说话似的:“你知道的,那不可能的。”
话音倏落,她又要往床褥子上歪去,乍见窗外映进来耀眼灯火,影到壁上,令宫室都一亮。
接着便是内监高唱:“皇上驾到。”
稚陵翻起身子,眨了眨眼睛,懵懵懂懂问:“……谁?”
寒声惊喜道:“娘娘,是皇上,皇上来了……就说嘛,这可是十五,皇上怎么会不来?”
稚陵攀着她胳膊坐起来,思绪有些迟钝,温弦替她披上赤狐披风后才出了内殿,门前是一片灯火,把熄了灯的栖梧宫照得亮如白昼。
浓夜似化不开的团墨,一身玄袍的青年便在那团墨夜与灯火交融的分界线上伫立着,玉树琼枝一般,丰神俊朗得叫人移不开眼。
许是灯火的原因,使他冷峻的眉目颔角都柔和了些,稚陵想,这样更好看些。
他这时为什么要来呢,不是已经去了汀雨居?
即墨浔径直走过她身侧,到了内殿,稚陵也忙跟上他的大踏步,走得快了,不稳,今夜第三次踉跄,却是在他面前。
她险险站定,微仰起头看着对面的男人。
她乌黑的眸子里跳跃着内殿里唯一一支红烛的光,但消褪了所有谋略算计烦扰,只是一片平静澹澹的秋水,纯真得仿佛不知世事一般。
敬陵帝微微摆手叫伺候的人都退下,寒声出去的时候,还乖巧扣上了门。
他也注视着她的眼睛,似想从中看出什么,但她也许的确醉了,什么也看不出。
末了,他嗓音淡淡响起:“歇息吧。”
说着,就要解下玉带、外袍,但显见没有那个意思。
稚陵迟钝的思绪还在努力思索着,终于,慢吞吞地问出心中打转儿的那个问题:“皇上怎么会来?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