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本想站起来跟这个人理论一下赔偿的事宜,但她尝试三次无果以后发觉膝盖上肿了一大块,她现在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宫殊玉稍微低头去看,幽萤灯火罩出的一方小小的光明里,一个姑娘坐在……地上。
这姑娘穿着深色的繁复的衣裳,所以衣摆落在地上正像开了一朵绚烂的花。
她的肌肤很白,莹莹如冷玉;眉目虽然瞧得不清楚,但约可以想象容颜很不错。她梳着高鬟,偏左簪了朵深红的花,但鬓发已带凌乱,发丝垂过她的冷玉似的面颊,隐在其后的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
仿佛将所有的光明都汲进她的眼睛里了。那眼睛如今是梨花带雨,美人垂泪,分外可怜。
她的眉心画了一朵艳丽的海棠。
实在是最近大兴宫里来来往往的王公贵族太多了,饶是精通朝野上下每个王公贵族家庭成员姓名的他,一时也猜不到这位姑娘是谁。
但就在他迟疑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稚陵已经先宫拂衣一步委屈说道:“阁下就是宫小姐的哥哥?那正好,令妹刚刚撞了我,阁下说怎么办才好?”
对方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对方。这样黑乎乎的夜色里,一盏两盏的灯根本没有起多少作用,所以她也仅能看清楚对方是锦衣玉带描金靴,一看就很有钱。
宫殊玉看向宫拂衣。
“哥哥,我……”她嘟了嘟嘴,拉着宫殊玉的袖子摇了摇,“是她们撞我的!哥哥,她们想讹一大笔钱,幸好哥哥你来了……”
稚陵看得目瞪口呆,刚刚叉腰骂街那么凶狠的仿佛不是这个丫头一样,竟然变得如此乖顺。看来,她势必是有几分怕她哥哥的。
宫殊玉手指夹着的五十两又递回了宫拂衣的手里,稚陵的目光就追着银票一路飞去,瞄见宫拂衣格外得意地笑了笑,还朝着她扬了扬银票。
稚陵瘪了瘪嘴,但仍旧不依不饶是,说:“明明是你撞了我,怎么还颠倒黑白?你们不过是欺负我一个姑娘家……”
她想起她已经不能算姑娘家了,立即改口道:“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
她此时的确是疼,疼得也愈来愈厉害,跟宫拂衣拌嘴半天,她力气可都快耗尽了,所以说话的时候,有几分有气无力。
“拂衣,你先回去,我送这位……这位姑娘去太医院。”
“不,不用,你付我诊金就好啦。”她连连摆手,眼里诚挚又热切,但宫殊玉只是内心嘲讽地想着不过是个钻到钱眼里的无知妇人。
他沉冷的目光扫过稚陵,稚陵一个激灵,但听他说:“姑娘可知讹诈之罪,当判何刑罚?”
稚陵一听就蔫了,心想可别钱讹不到还搭上自己,顿时泄气。
“那,那受了伤的总是我吧?只要……只要二十两?呃,二两也行。”
宫殊玉微微颔首:“在下送姑娘去太医院。”
稚陵不平道:“之后呢?难道阁下的妹妹撞了人,就可以这样一走了之了么?”
宫殊玉身边的小厮跳出来讽刺道:“姑娘可知你在与谁说话?这是云昌宫家的家主,便是陛下也要礼敬三分,姑娘是什么人物,怎地就要讹诈我们家主?……”
稚陵一听,手指又一次蜷缩了一下。
“算了,”她兴致缺缺地说,“阁下是男子,送我去太医院的话,影响不好。”
宫殊玉闻言,也没有继续多管闲事的意思,他见她坐在地上纹丝不动,还以为她当真如拂衣所言,纯属讹诈。
是以他转身就走。
他朝着方才拂衣离去的方向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低语传来:“觅秀,我,我好像真的……”
“姑娘,奴婢回去叫辇!”
“哎,太远了,要不,……唔……”
宫殊玉的步伐丝毫没有停顿,不久稚陵她们就连一道影子都看不见了。
稚陵心里叹了口气。这般显赫的勋贵世家,她大约是惹不起的。她若是得罪了这些人,妨碍到薄太后他们的大计,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她兀自揉着膝盖,等觅秀跑回去叫辇车来拉她,地上凉得很,她觉得最近过于倒霉。
天已经黑得差不多,稚陵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不等寻音将她搀扶住,就又支持不住地往下一倒。
她闭了闭眼,将泪意忍了回去。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转角的柱子勉强立住,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
她实在有些羡慕那些有好哥哥的姑娘们。
而她孤苦伶仃的,连一个可以真心撒撒娇的人也找不到。
她失去了记忆,甚至连爹娘的模样也都记不起来。
她是这世上真真正正的无根浮萍,飘零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