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思乱想了半晌,最后苦笑着开解自己:裴稚陵,你生来已有一副上天厚待的好颜色,令多少人为此歆羡,你又怎么可以太贪心,太不愿意知足?
她抬手捋了捋发丝到耳边,背靠宫墙,从宫墙里旁逸斜出的半死不知名枯花枝恰在她的头顶,于晚风中飘下最后一枚颤颤巍巍的黄裴。
“稚陵?”
她还在发呆,兀自听见有人惊呼她的名字。她偏了偏头,看见从狭长宫道幽深的尽头踏出一道白影,随之是急促的、锦靴踏过青石砖地的脚步声。
白影愈来愈近,她下意识要避开,实在是刚刚宫拂衣给她带来了阴影;不过她并未能躲过去,而是被人一把揽进了怀中。
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松檀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霎时间她觉得鼻尖一酸。
“……爱妃,怎么了?”他的呼吸还未平复。
只不过刚刚的一刹那他错将她当做了稚陵。从骨子里就渗出的害怕叫他几乎是冲了过来,可到了跟前,才发觉,只不过还是赝品。
他有些颓丧。
可是方才她的那个模样,令他心头涌起了不知名但可追溯的追悔。
他永远是亏欠他的稚陵的。
大约是感到裴稚陵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到他的身上,这并不似平日里小心翼翼的她。
寻音行了礼,刚要哭着开口告状,被稚陵率先开口:“陛下,……”
“不碍……我,我不小心摔倒了,大概是……”她措了措辞,“大概是前些日子伤没有好全罢。”
即墨浔的手抚过她的背脊,令她倍感心安,似乎终于在茫茫黑夜里等到了她的倚仗。
身子却再也支持不住任何重量地倚在了他的怀中,尽管她已经尽力去控制。
“伤着了?”他的声音响起时,她有朝他撒娇诉说委屈的冲动,但这冲动也仅仅是划过她的心头。
她蓦然想起另一个男人,正如即墨浔此时想起另一个女人。
她与那个男人,也许是无缘了。自己所能为他做的,就是在这深宫之中,……听太后的话,助他挣回江山。
也不知即温瑜和薄云钿的婚事在什么时候,应该也快了吧。
只不过他不会像他的哥哥在成亲的夜晚撂开她一样撂开薄家的姑娘,谁让薄云钿姓薄,是他母亲的亲侄女,是钧武侯的掌上明珠。
她想到他以后的温柔都是留给他的妻子薄云钿的了,心中止不住地失落,剪烛花的动作一个偏差,剪刀划破了左手无名指。
“嘶……”她低呼出声,转身去找药,觅秀见状连忙心疼道:“姑娘怎么还把手指头弄破了……这,这大喜的日子……”
她垂着眼,说:“我记得姑姑给的药还有一点儿的?觅秀,你收在哪里来着?”
觅秀翻了半天,没翻到,急道:“啊呀,好像落在谧园了……姑娘,奴婢去太医院问问,……”
稚陵点了点头,自己去扯了点布条裹上。
对寻常人来说,这点小伤口也算不得什么,但偏偏稚陵不一样,她的伤口出血特别厉害,总是很难止住结痂。所以不一会儿,裹着手指的布条就染红了。
也不知三年前心上那道伤流了多少血才止住——想到这里,稚陵总是很庆幸即温瑜那时候能救了她,让她可以活下去,哪怕这是偷生也好。
觅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稚陵没有什么睡意,就坐在床上等着她。床上铺着大红绣鸳鸯戏水的锦被和褥子,罩着一副烟雾红纱,上绣着翩翩蝴蝶。
她便打量着那些活灵活现的蝴蝶。
“姑娘,这是太医院正给的雪砂膏,说这能止血结痂,还能怯除疤痕。”
稚陵心头一动,给自己手指抹了抹,等半夜三更里,又爬起来悄悄地解开衣裳,在心口处也抹了抹。
希望这样丑陋的疤痕早日消除掉,——她也是个爱美的女孩子的。
涂完以后,心口上冰冰凉凉的,她又仰身躺下,不久便睡着了,无梦而眠。
第二日一早,即墨浔先去上早朝,散朝后如约来到沧海殿。
他着了一袭玄底金线绣五爪螭龙纹的王袍,气派非常,衬得他容色威肃正严,与昨日那般温润风流又大不相同。
他连一个目光都那么正经,搞得稚陵觉得自己好像很不正经。
她暗忖,自己挑来挑去挑了件喜庆的衣裳,是不是很不对劲,不合礼啊。
她还是以民间男女成婚的习俗来想,晋国的民间新娘子新婚头三天都要穿红袄子,戴大红花,腮上抹红胭脂,嘴唇也要涂得红红的。
她千挑万选选了条银朱地绣牡丹纹的裙子,因为牡丹喜庆。又很自作主张地给腮上抹了抹胭脂,显得红扑扑的气色好;再是戴了朵红绢花。但现在看来,跟他站在一起是不是显得很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