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骤急,碎珠般打在脸上,沾满他眉睫。他推开门,里头已是一片哭声。
床帏之间躺着的女子,容颜苍白,阖着双眼,像沉睡在古画上的、一枝纤瘦的白梨花。
第47章第47章
元光三年十月二十三,是日大雪,天地一白。
玄衣墨氅的青年一步一步踏进来,一片凄厉哭声里,新出生的婴儿啼哭格外嘹亮。他却异常平静,眼也不眨,向她走过来。
殿里烧着炭盆,十分暖和,他满身的风雪,在这样的温度里渐次融化,融成一粒粒晶莹水珠,盈满了眉睫,长发,氅衣,靴面,再一颗颗滚落。
眉睫上沾的雪粒,恍若泪珠,凝在睫羽间。
他冷沉声线响起,压过嘈杂哭声:“不准哭,都给朕闭嘴。”
哭声渐止,跪在最前头的臧夏和泓绿两人,连忙给他让出路来。尽管如此,孩子的哭声却不会因此停下。
薄慎之瞧见即墨浔变了脸色,又将头低了一分,好似即墨浔此时是强抢民女,且还是抢了他们家定好的媳妇儿,表现得格外委屈巴巴。
其余几个识相点的大臣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能变成那颗杨柳树的柳裴儿飘走才好,他们这位素有温润贤明之声名的君主一般是不变脸的,变了脸的时候,那简直是雷霆将至,大雨倾盆啊。
他们俨然把即墨浔给排除在了“自家人”这个圈子里头,俗称圈外人。
他们全都低着头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圈外人即墨浔也就懒得做些微表情叫他们心底惶恐,所以此时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底下的大臣,忽然看见了知制诰楚大人,想着心中盘桓许久的谋划正好借此机会宣之于口。
良久的沉默里,雨还在潺潺地下着,他淡淡一笑道:“孤今日宴中还欠薄家表妹一桩婚事,想必配平昌侯并无不可。楚爱卿,一会儿下去拟诏赐婚吧。”
被点了名的知制诰楚大人立即出列领命称是,他可没想到这国朝大庆三日的时候,他居然还要工作,呜呜呜。
其他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抽冷气的原因不外乎是,没想到即墨浔还是不肯娶薄云钿。
别人不知道,可薄大小姐,那真是晋国的香饽饽,只要是个男的,大约就没有不想娶的。为着她那举世难觅的美貌,也为着她那卓尔不凡的家世。
可他们今日午时参宴,谁也没想到会是薄云钿出来献舞,在场所有适龄男青年的心几乎随着她上场的鼓点,咚一声就哗啦啦的碎上一片,一大片。
他们起初是失望的,谁不知道晋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海光盛宴上,凡献舞者,入大兴宫。他们是没那个福气了。
但王座之上,陛下却不动声色,没有丝毫欢快的神色可言,更没有一星半点要册封的意思。
在薄大小姐一曲舞毕、含羞带媚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温和地点点头,说:“跳得不错,赏。”
赏,赏了什么呢?
众所周知晋王勤俭,所以他赏了一盆御花园新开的金盏菊。
所有人看着一位侍者捧出来一盆金盏菊,走上高台,递给薄大小姐。
“孤每日打此菊身旁经过,一直没有开花。今日薄小姐献舞一曲,它竟竞相开放,足见薄小姐与之有缘。”
没了。
大概薄小姐鼻子快要气歪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不得不在众人注视下接了菊花来,因为是连花带盆一块儿给她的她还不得不腾出双手来,动作一时失了优雅可言。
一位齐国的小郡主忽然笑着说:“晋王陛下,一盏菊花固然是好,可薄小姐献上这样好看的一曲舞,陛下也该赐些更好的东西呢。”
起初吧,他们不知道这个貌美的小郡主是个什么意思。
他们的陛下笑着看向那位小郡主:“郡主有何高见?”
小郡主说:“陛下应该替薄小姐寻一桩金玉良缘才是。”
大家的心又提起来了。
即墨浔说:“郡主所言有理,孤既然也算是薄小姐的兄长,自然该费心些了。”
于此,中午那会儿即墨浔就欠了薄云钿一桩婚事,自然,这婚事里是不包括他自己的。毕竟他自己都以兄长自居,众人感叹着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而男青年们纷纷低头把自己刚刚碎一地的心重新捡了起来修补修补,预备为这位大小姐奉上自己最赤诚的真心。
但他们现在忽然悟出来了一点,那位小郡主怕不是陛下故意找来的托儿吧?
且不管他们是如何想的,稚陵也随大流地抽了口冷气。
她不是为薄云钿可惜,而是她原本藏在心尖尖上的那一抹淡淡的欢喜,忽然碎掉了。
平昌侯就是她心头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