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达此处,便觉得气氛与昨日变得不同,更加混乱无序了。或许是因为昨夜里又有许多灾民入城。
所见的层层叠叠的棚户中,几乎都住满了人,在阴暗的天色的映衬下,显出灰色的一片,令人感到压抑。还有些人用草席裹住自己,就这样或躺或坐地待在路边,更添了几分死气沉沉的感觉。
官府正在搭施粥的摊子,顾婉妤便过去帮忙。那里的官员一见她来了,连忙关切道:“顾姑娘,身体恢复了吗?”
“嗯,已经好了。”顾婉妤笑笑。
“你可要小心啊,这里好多人都出现了伤寒之症,也不知是否属于一种疫病。”那官员为难地说。
“正是季节交替之时,又淋雨受冻的,若有症状倒也正常,不必过于忧虑。”顾婉妤劝慰他。
话虽如此,两人各自暗地里忧心忡忡,不洁净的水的确是容易引发疫病的。
施粥摊子布完后,官员们便敲锣通知赈灾点的百姓们前来排队领取。一人一碗,不可多拿。
一碗稀粥,喝下肚去真是如水般寡淡,勉强能压住饥饿感。顾婉妤一边给别人舀粥,一边问道:“之后会发大饼、馒头一类的干粮吗?只喝稀粥恐怕要撑不住的。”
站在领粥队伍最前面,正等着过顾婉妤手中的碗的小孩抬起头,期待地看过来。
“这……还得看情况……”官员左顾右盼,语焉不详。
看样子是没什么希望。顾婉妤默默把碗递出去,想,这大水漫过,地里的庄稼也都要毁了。从现在一直到明年收成的季节,麓北的百姓们该怎么过呢?
她与官员们忙碌了半天,才将粥布完。这时被请来给人看病的老医师又过来,建议他们将病人单独隔离起来,说是这次的伤寒病气有传染之症。
好吧,有传染的迹象可不能拖,顾婉妤与官员们又任劳任怨地跟过去,重新折腾布置了一番,方才专门腾出一片地方用以安置病患。
老医师让他们以布巾围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又在病患们居住的地方烧艾叶、熬药。
那些被洪水浸泡过的物品,尤其是食物,老医师也坚决要求他们扔掉。
大多灾民都不乐意丢掉他们好不容易从洪水中带出来的家当,顾婉妤和官员们又是一阵好说歹说,费尽了口舌,方才扔了大半。
日头西斜,忙忙碌碌的一天又过去了。顾婉妤疲惫地回到小院,心里还琢磨着要不专门出一期小报,向外地求助,或许会有仁人志士向麓北捐粮捐物。
但她白日里忙得都没什么灵感了,不知道该怎样写才能打动别人。
顾婉妤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或许天底下的文人写不出文章时都是这样的德行。
算了,索性采访采访别人,自己则纯粹做个记录者。
顾婉妤决定不去为难自己,把问题抛给别人。
夜深了,崔煜川还没有回来,想必是依旧在河岸苦战。她回了自己的屋子,闭上眼睛,与自己道一夜好眠。
夜里睡得不太安稳,又听到了窗外的雨声。
第二天,顾婉妤醒来,感觉一整晚都半梦半醒,没有休息好。就这样拖着没调整过来的疲惫的身躯,继续投入到新一天的任务中。
这次,她不仅要照顾好赈灾点的情况,帮助灾民处理生活上的困难,调解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冲突,还要在难得的空闲时间去采访别人。
她在衣服里揣了厚厚一沓稿纸,还有毛笔,随时能掏出来写点东西。
灾民们大多被饿的有气无力,又满心愤懑,懒得理会顾婉妤提出的邀请,只有少数几个人愿意讲讲他们逃难来此的经历,大抵都是夜半涨水,村子被冲垮,他们带着一家老小逃出来。
顾婉妤又去采访官员,官员们倒是配合多了,但他们一直在这城中,甚至连河边涨水成什么样子都没有见到,自然也没什么特别好说的。
倒是有一些城中的百姓,自发带着保暖的被褥衣物和食物来赈灾点捐赠,顾婉妤趁机让他们讲讲对这次洪涝的感受,这群人还能愿意多说一点。
一个年轻的妇人说,她家相公正在河场修建水坝,每天累得要命。河场如今人人都是拼上性命般的苦干,只求能维持住安稳,不要决堤,毁了此处的农田和村镇。
妇人还提到,她家相公盛赞煜王有担当,每日和他们一起泡在水中从不推辞,又十分有魄力,在这种危急关头,仍能力排众议,要求必须将福源堰修建得坚固稳定,以造福后世,绝不能为了防洪便急功近利,建造出不合格的工程,
“嗯。”顾婉妤点点头,若是她在场,必然也会支持崔煜川的这个决定。
“但是汨江边如今也非常危险,听说有好几个士兵和壮丁在施工时被大水冲走,生死不明。”
“唉,怎会如此。”
众人议论起来,顾婉妤听了心中也难过。
她讲这些真实的话语如实记录下来,晚上回去便不加雕琢地整理起来。她通读一遍,突然发现,人们口述的话语虽然平实,缺乏戏剧般的冲突感,却有一种真挚的力量。若有人能摒弃浮躁和猎奇的心态,仔细阅读,想必如她一样会被这种朴实却有力的直白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