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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第 171 章(第7页)

胤礼有点不过意地看了一眼满脸惶惑的隆科多,说道:“身体好着,就是老人家古怪脾性儿,也不要儿孙们在身边,也不来上朝,更不要奴仆伺候,天天在家里清修写书,四哥若见到了,顺着他吧,别和他一般见识。”

“王家家风蔚然。”四爷看也不看隆科多,叹道,“前明到如今,十个进士,个宰相,王剡老师仍旧自甘清苦,这实在难能!”说罢便挑眉笑。

隆科多好容易找到话缝儿,忙打千儿道:“给四爷请安!”一抬身再次弯腰行礼。

“这不是隆科多大提督嘛!”四爷淡淡说道,“快起来,爷怎么受得起你的礼?别折死了你四爷!”胤礼眼见他要发作隆科多,忙道:“你们说话,我先走一步了。”说罢径直出宫而去。

隆科多知是因自己最近四处喝酒,还喝了八爷的酒,四爷犯了醋味,忙磕头行大礼道:“奴才一直想找四爷说说话,鄂尔泰离开前一天晚上没有机会,这几日去府里几回,主子都在外头忙,没能见着四爷,奴才不敢撒谎……”

“你说这话奇,爷不明白。”四爷冷笑道,“我几曾说过你‘撒谎’来着?你如今身为九门提督,起居八座,身份高得紧。你四爷是个穷阿哥,怕是也没有酒给你喝。知道你是大忙人,你就赶紧去忙你的吧!”说罢便是抬脚离开了。

隆科多远远地听到四爷对迎上来的苏培盛吩咐道:“雨停了不做轿子,备马!”真就不等隆科多分辩,竟自徉徉地去了。隆科多自从做了九门提督,那真是威风八面。今日当着一干太监和四爷府下人的面,跪也不是,起也不是,脸色一青一红,又想着康熙在里头可能听说了,含羞带怒更委屈爬起身来踽踽出来宫门,心里一声接一声叹息,怎么偏自己当初就眼瞎看四爷好那?更眼瞎的是四爷不拉拢自己给自己脸色看,他还就觉得这是四爷的亲近,这不是人说的犯贱吗?他都是九门提督了,四爷也不知道给他面子,怎么就摊了这么难侍候的一个主子?

四爷气哼哼地骑马回府中。雨又下的大了,沉雷一声接一声响着,膳房里的人忙着打伞洗菜做饭,其他地方都是安安静静的,管家金常明见四爷回来,忙行礼道:“十四爷今天上午来,没见到四爷。十四爷这几天经常来找四爷。隆科多今前晌来,没见着主子又出去了。他带的礼都在书房廊下。有些时鲜瓜果怕坏了,奴才请了福晋的示,分送——”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唠叨了?”四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邬先生回来了吗?”金常明怔了一下,说道:“方才见性音大师出去接人,和邬先生一起回来的。”四爷点点头,一摆手便进了后书房如意斋。此时雨点儿噼里啪啦的,越显得园林幽深、天色暗沉,四爷远远便听如意斋传来一阵悠远深沉的琴声。张眼望时,邬思道正襟危坐,正在抚琴,案前香炉青烟在雨前的斜风中袅袅回旋,文觉敲着木鱼、性音挺着罗汉肚端坐石旁聆听。

四爷上来书房走廊,除去雨具,一进来,叹道:“先生回家探亲一趟,回来后兀自在此闲咏青藤,好安适!”说着坐到书房躺椅上,因见苏培盛恍恍惚惚地过来,便问:“有什么事?”苏培盛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眨巴着眼道:“奴才有点小事。”“不是大事,爷现在没有心情。”四爷说道,“晚间等爷回来再说。”苏培盛答应一声自退了出去。邬思道已是转着轮椅到窗边,推开西窗,一阵凉爽的风立时袭了进来,满壁间字画被吹得簌簌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邬思道怔怔地望着窗外,“这些金银花、葛藤都是我入四爷府亲手栽、精心作养,焉能不关心?”文觉问道:“王爷,朝里出了什么事?”

四爷深呼吸一口,很快安定住心神,略一沉吟,把鄂伦岱要去战场的事简略说了。又道:“爷也想出去办差——如今的北京真像个闷死人的罐子,实在受不得了。”性音在旁问道:“四爷见到十四爷没有?十四爷来求四爷举荐他去西藏那。”四爷摇头道:“我没见着老十四。”

“十四爷的请求,是人之常情。”邬思道看也不看众人,眼睛放着铁灰色的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人顾着各自的小家。”正说着,天上一个炸雷,便听外头家人们大呼小叫:“快!雨下大了四处查看查看!”几个人不禁都是一笑。邬思道仰起脸来,天空的明闪照耀着他,像一尊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四爷取笑道:“邬先生年轻时必定是个十分俊秀的美男子。”

众人正要说话,猛不丁被四爷吓得咳嗽出声。

邬思道回头看四爷一脸无赖乐呵,孩子气的天真顽皮,无奈笑道:“十四爷和八爷估计都商量好了,前去西藏主持一个仪式不是重点,重点是十万大军的军权。将来,一个在内把握民心,一个在外掌握兵权,内外策应,一旦皇上百年,无论遗诏谁来承位,他们其中一个都能做皇帝。”

四爷苦笑摇头,上辈子的自己,面对如此环境也是迷茫一阵子,最终还是硬克制住所有的担忧,举荐老十四做大将军带领十万大军。

“但是四爷请不要担心。”邬思道稳稳地坐在轮椅上,比腿脚好的人做的更稳,娓娓说道:“不管谁来求四爷要去西藏,四爷都不表态。皇上若问四爷谁可去西藏,你就毫不含糊地回奏‘十四阿哥’!”

众人听他这么说,一下子都怔住了,仿佛不认识似的直盯着邬思道。

四爷安静品茶,眉眼不动。

邬思道看一眼四爷,嘿然良久,口气冷峻得像结了冰:“四爷素来在权力上头淡泊,只管识人做事。十四阿哥掌兵部多年,精通兵法,是最合适的人选。若四爷突然另举他人,皇上疑心不疑心?”他缓了一下语气,又道:“若举荐其他皇子,八爷在京城万一妨碍大军粮草一类,得不偿失。”他又伸出一个指头,“十四爷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想要拥兵在外,一旦皇上百年的消息传出来,他就能领兵进京。他是您的亲弟弟,他来求你,人之常情。六爷身体不能动弹,十爷远在南海,您不举荐十四爷,举荐其他哪一个兄弟都说不过去一个情理。”

文觉和性音不由对望一眼:得嘞!四爷这还不得不举荐十四爷了,不答应十四爷就是没有兄弟情义了。

四爷想想上辈子老十四领兵进京,和自己打闹的那一场,不由叹息了一声。

“还有一方面最重要。”邬思道用碗盖拨着浮茶,慢条斯理说道,“八爷机关算尽太聪明,派去奶兄弟和鄂伦岱去战场立功劳,博取实打实的兵权。可是,”他看一眼四爷烦恼地扑棱脑门,扫视一眼凝神静听的众人,侃侃说道:“皇上顾忌的就是他可能会有的行动。八爷前次被打压,手底下还有亲信大臣,再要拉拢人也有可能。再加上一个管兵部、懂兵法、带过兵的十四阿哥守在北京,万一两个人真的联手,无论新君是谁都难以驾驭。所以,一定会命十四阿哥远走西藏,远远打发到外边,将八爷和十四爷彻底分开。”

“还有一点。无论考虑哪一方面,十四弟都不是继承人人选,不若早早打发去了外头,免得将来越陷越深惹祸,害人害己。”胤祚稍显虚弱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人也抬脚进来,给四爷请安。

四爷笑着起身扶他起来,其他人给胤祚请安。性音感叹道:“听邬先生和六爷一说,方知道皇上思虑之深。”

所有人包括上茶的王之鼎都重重点头。皇上可不是最英明仁慈的一个?

四爷躺在躺椅上慢慢摇着,内心里翻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是啊,汗阿玛的心思就是这样深,谁也想不到的深。一是彻底分开老八和老十四,更是保护老十四,保护自己在兄弟一项上的仁慈名声。

“他是你亲弟弟,将来他知道你这个亲哥登基了,他知道自己再怎么闹也不会掉脑袋,一定不会狗急跳墙地在外头造反,而是领着几千将士就回来京城。你呀,你眼里不容沙子,可他毕竟是你亲弟弟,你母亲还活着,你怎么都要顾着最多圈禁了他。这样,你们兄弟才能都得以保全。”

上辈子汗阿玛临终的交代回响在耳边,四爷头疼,抬手按按太阳穴,示意王之鼎给他按头。王之鼎的手法很好,四爷的头疼缓解,过往的一幕一幕却更为清晰。

他终究是辜负了老父亲的苦心安排,狠心处罚了老八和老九,很多很多人。

性音瞅着四爷闭眼养神的样子,眼里一抹担忧,口中笑道:“不过据我看,这事方苞可能会有不同意见,方苞一向看不惯十四爷的傲慢。”邬思道也笑道:“自古文武是冤家。方苞一个纯粹的文人,看不惯十四爷那一身将军杀气。”

胤祚道:“但是方苞越是反对十四弟出去,汗阿玛越是会考虑十四弟。文臣、文人天然地排斥武将的想法,有时候,万万不可取。”

这倒,也是。

唯一的文人邬思道都苦笑:“文武本该合作无间,却一直出现争斗,这本身就是大误。误国误民。可是呀,身在其中,看不清呀。”

四爷喃喃出神道:“老八、老十四、方苞先生,所有人的想头都是人之常情。……爷想胤祥了,真想举荐胤祥。上次科尔沁亲王还问起来胤祥,蒙古台吉们和胤祥的感情更好。”

这句话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是压抑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的愧疚,心疼。对十阿哥胤祥的愧疚和心疼。

“就因为更好,所以更不能举荐十爷。”邬思道目光警惕地看着四爷,“一旦十爷出去西藏,依照他的能力,安排完坐床仪式便能随手掌兵权——外有蒙古铁骑,内有你四爷……四爷,您一定不能要皇上忌惮于您。至于十四爷出去西藏,皇上不会放兵权给他。而且,还有皇孙们早早地去了外头。就算十四爷真掌握了十万大军的军权,将来有什么举动,先就有年羹尧在西部挡着,十万兵马无粮无饷,就算要造反要打来北京,又能怎么样?”

胤祚吃着茶出神道:“四哥,我也想胤祥。胤祥一直想要打仗,可一直没有机会。可是我们必须忍住。举荐老十四,是迫不得已,也是顺势而为。就刚刚我们的讨论,老十四一肚子野心膨胀再留在北京,不一定怎么做了老八的刀那,他是我们的亲弟弟,一旦出事我们不光救不了他还都跟着受累。至于十万大军的军权,一定不能落到他的手里,尽可能地拖延出发时间,最好等老十四到了拉萨,主持完坐床仪式,前线仗已经打完了,打到准格尔的首府伊犁了。”

四爷抬手按按眉心,胤祥上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去打西部。汗阿玛在的时候被圈禁。等自己登基了,他的身体不允许了。

可是,别人都能“人之常情”,说着做着最有利于自己情感的事情,只有四爷不能。四爷怔怔地看着窗外,看着南海的方向,胤祥现在做什么那?南海也在下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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