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道:“之前养的一只,老的走了。我本来不想再养,可是闺女也喜欢,我便又想养着。”又问:“爷见到四哥了?”
八爷点点头又摇摇头:“见到了又没见到,就回来了。不知四哥是否会怪罪与我。”
八福晋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端端正正地福身行了个大礼,笑容满面地说:“恭喜爷,常言说‘猫带吉运’。爷撞见了两只猫,可不就是一切顺利的吉兆呢。”
八爷微微一笑:“什么不好的到了你们嘴里都是好的。如真能要我一切顺利,被猫儿吓一吓被四哥责骂一顿又有何妨呢。”说着让丫鬟端了水来,八福晋便重新为他梳头,换了衣裳照顾他用汤。
四爷回到家里,心思一定下来,心下不免狐疑。脑中忽然浮现那双石青色宝蓝岁寒三友纹样的靴子……靴子上方隐约的海水江崖图案……莫非那人……四爷找来一件宋朝汝釉瓷五管瓶、一件五环色梅瓶、一件墨彩山水纹盘口瓶,将梅花仔仔细细地修剪,插瓶,加了清水,亲自摆放在府里三个书房的三张书桌上。弘晖和弟弟妹妹都沉默地帮着收拾剪刀、水盆。见阿玛插好了花,只坐着看梅花,有些懒懒的,故意说着今天的趣事儿哄阿玛开心。四爷推说身子有些不爽快,要休息。弘晖和弟妹们看着阿玛的背影,面面相觑,表情逐渐凝重。苏培盛大海大浪跟着四爷进来寝室为四爷脱衣洗漱。
四爷闲闲问道:“今日可有人来请见?”
苏培盛道:“有嗷嘎、隆科多。李卫进京叙职,傍晚到京,一家人迫不及待地都来见爷。因为爷不在府里,便去见了福晋,天黑了才离开去官员驿馆。”四爷轻轻“哦”了一声。
四爷默默思考,洗漱沐浴上床,心中总是像缺了什么似的不安宁,只得先睡了。奴仆们也散了下去。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惊觉地坐起身来,身体猛然带起的气流激荡起帷幔,四爷想到了老父亲让自己不安的一句——“他一出南海,朕就收到消息了。”
四爷在梦中惊醒,心中惴惴不安,也顾不得夜深,立即遣了侍卫富鼎让他去东城门当铺看看自己和胤祥的联系人还在不在,富鼎见四爷情急,也不敢问什么原因,立刻换了厚衣裳出去了。只他一走,阖府都被惊动了,四爷只好说是做了噩梦惊醒了。
过了许久,仿佛是一个长夜那么久,富鼎终于回来了,禀告说那人已经不见了,说是有事情回老家走了。四爷心中霎时如被冷水迎头浇下,怔怔的半天不出声。苏培盛等人以为四爷因为过春节想十三爷了才做了噩梦,忙劝慰了许久说笑话儿逗四爷开心。四爷强自打起精神安慰了自己几句,许是真是回老家了也不一定。话虽如此,心里到底是明镜的。好在第二天也依旧是波平如镜,不见任何事端波及雍亲王府。四爷依旧在府邸放假过节,第三天收到康熙命令,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胤祥的事情和你无关。并且要四爷斋戒两日,冬至这天,代替他去祭祀天坛。
祭天乃是大事。自从周朝礼定天下,天子祭天,变成国家大事之一。而冬至,乃是清朝大节日,从这一天开始,阳气渐渐长,白天渐渐长。虽然是冬天来了,实际是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皇贵妃要做皇后了,可他的胤祥那?
身为一个养子,这是四爷唯一能做的,要皇贵妃变成嫡母,做正式的母亲。也是四爷生怕这辈子因为他的重生,导致皇贵妃永远是皇贵妃,要汗阿玛和皇额涅一起遗憾终生。可是康熙答应给皇贵妃做皇后了,他的胤祥那?
可是四爷什么也不能问,甚至不能派人去接进京路上可能会有危险的胤祥。四爷知道,康熙的做法是对的,是为了他和胤祥。可就因为知道,四爷越发痛苦。
一个休沐日,用了午膳正在书房看书,八爷挑起门帘进来,似笑非笑着说:“四哥,你看弟弟送你的酒杯。”
身后墨雨捧着匣子跟进来,八爷转身接过来,示意他出去,自己放匣子在四爷面前的书桌上,献宝一般地打开:“四哥你看。”
龙纹嵌宝金托、金爵。金爵表面錾刻两条芝状云彩的四爪海龙和飞鱼。爵足顶端为龙头,鋬上饰雷纹。金托上刻云纹和灵芝纹,浅浮雕状莲花环绕中心,饰花卉和如意,镶嵌宝石。工艺繁琐、华贵非凡。精致玲珑,色呈瑞光。
四爷从书本里抬头,扫了一眼,淡淡地点点头。
“杯身由上往下渐敛,杯脚光滑平稳,线条流畅,小巧器身凝聚繁复别样做工,可谓小器大样。如此金杯,用来搭配十年以上的美酒最好。”言语间门是单纯对金杯的欣赏。
“四哥果然懂酒。”八爷无视四哥的冷淡,热情地一竖大拇指,一脸满满对行家的钦佩之情:就知道四哥拒绝不了好酒杯的诱惑。
四爷神色淡漠:“礼物四哥收下了,多谢八弟。”继续看书。
八爷自己在窗边椅子上坐下来,苏培盛进来送茶点,他鼻端闻着普洱茶的香气,眼睛望着青花瑞兽纹花盆里的文竹悄悄开花,五彩花鸟纹椭圆盒的核桃瓜子散发炒货的香气,白地斗彩福寿纹盘里的枣泥山药糕热气腾腾……不由地笑了出来。
混账四哥是讲究人。
苏培盛搬着金杯匣子下去,八爷瞧着他只顾看书,还提笔在书上写着什么,八爷眯了眯眼一瞅,景德镇窑养和堂款墨彩山水纹瓷砚,最经典款。不由地暗骂一声,混账雍正讲究的细致的真要人讨厌。
“四哥,你记得你以前说过,弟弟不是狠心人,你尽可以放心。”
南海总督蔡珽是我的人,是我命令蔡珽故布疑阵要十三弟乱了阵脚,不顾你的嘱咐进京看你。可我只是要十三弟耽搁在路上,不能回来北京,不会要他的性命。
四爷微笑不语,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着银壳镶碎玉紫檀狼毫笔,轻轻落在书本上的轻沙沙声。半晌,才放下毛笔在笔架上,纡尊降贵地看他一眼,薄唇勾起来一抹浅浅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弧度。
“八弟,四哥本来想说‘小八还是那么笨’,想了想,八弟这一招确实高明。……于国,汗阿玛在,克扣粮草间门接导致十万大军溃败。汗阿玛不在,边境危机,却协助全力筹集粮草。于家,汗阿玛临终嘱咐我、十三弟一直劝说我,善待兄弟们。八弟,这就是四哥此生一直对你友善的原因。……此刻四哥还是要说:‘小八还是那么笨……’”
“!!!”八爷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脸黑成什么模样,但他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咯吱咯吱。
八爷来之前特意和闺女一起用饭给自己壮胆,他看起来三十来岁,坐着也能看出来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门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如美玉,目如朗星。这个时候不论谁看见了,都会暗赞,这八爷看着虽有点鬼气阴柔了,但仍然是个美男子。
可惜,此刻屋里只有专心看书的四爷。
八爷的脸青了红、红了白,五颜六色地变换,越是变换他的一颗心越狠。他上辈子就是不够狠。汗阿玛不在,混账雍正登基,急需要打一场胜仗,巩固边境,也是巩固他的皇位。可是不管身边人怎么劝说,他都顾着大清安危,明明已经输了变成刀上鱼肉了。
汗阿玛要混账雍正善待兄弟,老十三一直劝说,有什么用那?谁不知道混账雍正眼里不容沙子的脾气?他打了胜仗,一腾出来手,立即就要收拾自己。解除所有职务,训斥,圈禁,妻离子散、上枷锁……蜷缩着像一条泥地里的蚯蚓一样死去,临死之前,陪伴自己的只有一颗荠菜。
八爷猛地一抬头,冷着脸,阴森森地看着混账雍正专注看书的侧脸。
我就是要反着来!我这辈子就是要反着来!我就是要学着变狠!大清和我有什么关系?家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自身都难保了,马上汗阿玛就要你登基马上我就要变成上辈子的一条蚯蚓了,我还在乎什么那?这辈子,你可能连一颗荠菜也不会留给我!
四爷看完一节,略松松身,感受到屋子里弥漫的鬼气怨气,微微皱了皱眉。
老八这是要变成厉鬼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