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米,也还有别的可吃,尚未到饿死的地步。好歹他还有个祖父在。”纪逐鸢一条腿压住沈书,低声说:“睡吧。”
“等等,你告假了不曾?”沈书刚闭上眼,便想起来这事。
“跟太尉府里告了假,腰牌都交了,我说旧伤复发,找的裴大夫,说要静养一个月。须我操练的兵都给高荣珪了,一早就是去办这事。”纪逐鸢手臂环着沈书,催促道,“睡吧睡吧。”
沈书只得不再说什么,有纪逐鸢在,哪怕在外赶路,沈书也睡得很好。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知道都是人是鬼,随时都要提防同伴不是同伴而是敌人。
这次带的都是自己人。
桌上放着周仁的亲笔信。
康里布达抱臂趺坐在旁,朝沈书说:“不如先打开看看,我会很小心,再落个火漆上去便是。”
“一旦拆开,哪怕再烫个火漆,也容易被看出端倪。”张隋不赞成。
“周仁不是让你去要达识帖睦迩的意见,究竟输送多少漕粮进京。你只充任信使,在达识帖睦迩面前最好装作并不知道送的信里写了什么。”纪逐鸢道,“跑跑腿就是,周仁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去背。”
“能够完全复原?”沈书心里想,如果真能一点看不出痕迹,拆开看看也没什么。
“不能,若仔细看,还是会有痕迹。不过达识帖睦迩是蒙古官,蒙古官尽是傻子,未必会细看。”
沈书嘴角抽搐。
康里布达的语气理所当然:“这些蒙古狗官,常常把官署当酒肆,早上吃了羊肉,下午便饮酒作乐。我们下午去拜见达识帖睦迩,他要是喝醉了最好,没有喝醉就找个什么由头与他吃酒看歌舞,哄他吃醉了再拿出信来给他看。”
张隋皱起了眉。
沈书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冒险,以免无事生非。但到了夜里,沈书拿起那封信,对在灯上看。
纪逐鸢端来晚饭,是船上的鱼饭,那腥味有的人很喜欢,沈书恰恰不太吃得住,没吃几口就饱了。
纪逐鸢把碗放在盘里,拿到门外交给船上的伙计,回来时沈书又在看那信。
“你可以拆了之后,不告诉达识帖睦迩有这么一封信,带给他周仁的口信。找个借口,让达识帖睦迩相信,需要回一封信,信会给张士诚过目,他就会写。”
纪逐鸢说的办法未为不可,沈书看了看信上周仁圆润松散的字体,把信放回到随身的包袱里,坐下喝了口茶,说:“算了,你说得有理,要么大家都写信,有来有回。他周仁只带个口信去,却叫达识帖睦迩白纸黑字回一封信,这么一来,达识帖睦迩留下将来可以向朝廷弹劾的证据,他隆平太守却干干净净。你见过达识帖睦迩,他也是读过儒家的,再说上次的事,事后他应该会有所察觉,是上了张士诚的套,此次再见到我,只会更加警觉。犯不着去赌他粗心大意。”
“嗯,你说得对。”纪逐鸢拍拍床榻,示意沈书过来。
再去杭州,坐的船与上次不能相提并论,这船小许多,江涛带来的颠簸也明显许多。
漫漫长夜,江上无事可做,唯有水声时高时低,无论白天夜晚,永远不知疲惫地装点无聊的行程。
下船时沈书站都站不稳了,已经是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过去了。江面上扑面而来潮湿的雾气,沈书打着哈欠,待张隋把马都牵来,沈书眉棱不禁跳动不已,总觉得屁股疼。
纪逐鸢侧低下头向他询问什么。
只见沈书脸刷的就红了。
“你们马鞍要用这垫子吗?”康里布达在给自己的马鞍绑布垫,拿来一块给沈书。
沈书疑惑地看了看康里布达和张隋。
张隋:“???”
“没什么,这垫子哪来的?”沈书看了看,虽用的不是什么上好的布料,缝得还挺厚,捏上去十分柔软。
“喏。”康里布达侧过头去,示意沈书看船头上站着的那位船女,渔家的女儿没什么好衣服可穿,天热起来,身上的衣服就薄,挽起的袖子里露出一双常年摇橹划桨的粗壮的手臂,晒得比寻常女子黑多了。那船女脸盘子很圆,竟不像是杭州城街面上常见到的披裹着华贵绫纱卖身换粮的富家女子那样黄皮寡瘦。
沈书一时百感交集。
康里布达朝那船女展颜一笑。
船女愉悦地放声唱了一首渔家的歌,也不同于沈书在画舫、酒肆中听到的那一种经过专门训练的柔媚入骨,若将歌女们的吟唱比作是月亮洒在江上的光,这船女的歌儿就像此刻过午的太阳,带给人懒洋洋的温暖。
进城之后,沈书没有按照周仁的吩咐,住进张士诚派在杭州城里“协助”达识帖睦迩维持街面上平静的官吏家中。而是以隆平太守所派信使的身份,住进酒楼里。
到了房间,沈书第一件事,便是取出自带的笔墨和笺纸,让纪逐鸢研墨,他先写了一封拜帖,让张隋送去给达识帖睦迩。
另外写了一封信知会驻扎在杭州城外的淮军统领,告诉他自己是奉周仁的命令来与达识帖睦迩商谈事情。
“以备不时之需,要不然杨完者不是白杀了吗?”干完这些,沈书才开始吃纪逐鸢让送上来的片儿川,几天没有吃过精细的食物,那船上的鱼饭做得很是腥咸,吃得沈书一到饭点就反胃。此刻一碗清淡鲜香的杭州当地食物,吃得沈书意犹未尽,浑身舒畅。
杨完者死后,苗军不愿同达识帖睦迩合作,在城里闹了一阵,一路进城时,沈书特意让纪逐鸢骑马四处兜了一转。上次来时,街面上随处可见苗军突然闯入民家抢吃抢喝,或是在食肆酒馆白吃不付,甚至拖拽稍有姿色的女子出家门要带回军营里去。
这次纪逐鸢骑马带着沈书走完了四五条街都没看见有穿兵服,持刀剑的兵士乱闯民家。
唯独街面上的乞丐,却比上次来还多,从街头到街尾都坐着许多要饭的。还专有大户的管家在街上挑选女子,当街便让人站起来,抬起下巴,先是看脸,从脖子看肤色,让人张嘴后看牙,这些都合格的女子,还要来回走动数趟,让人看看步态是否合适。被挑走的未必欢喜,没被挑走的便又回到远处坐下,张着一双空茫的眼睛,等待下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