搠思监乃亦怜真之子,而亦怜真曾侍忽必烈的太子真金于东宫,任太子家令。搠思监更在年少时袭长宿卫,为泰定帝掌文书,一门显赫,自不消说。
当今妥懽帖睦尔在位,搠思监历任中政使、中书参知政事、御史大夫、知枢密院,一路做到中书右丞相,并加太保。于去年三月加太保,十月就被监察御史燕赤不花弹劾,历数罪状,除其印绶,却并未作其他处置。
而在刑部欲拿下搠思监治罪时,太平屡为他申辩,保得搠思监仅挂冠在家,皇帝不曾下诏除他中书右丞相之职,也并不用他。
太平看出皇帝实际上不想免去搠思监的职位,更遑论是下狱抄家,大元本有典章可依,但又行四等人制,这便使天下并无统一的律法可依。于是天子垂询时,太平回答说,若中书右丞相印制假|钞一事流传开来,必有损国体,亦有损君威。
实则已相当接近妥懽帖睦尔的顾虑,大元治下,其他各族数十年来深受挤压,一国首辅却要印制假|钞敛财,又是与奇皇后信任的朴不花狼狈为奸,一方面妥懽帖睦尔面子挂不住,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事情宣扬出去,皇室威严受损,更使民怨沸腾。
于是事情便这么搁置下来,搠思监也学乖了,将尾巴紧紧夹起。
太平示意搠思监喝茶,朝堂上的事,他拣着一些不大要紧地说了,唯一能让搠思监这样家中时代显赫的蒙古官员关心的,便是王室中人的动向。太平避开奇皇后意欲让皇帝内禅之事,只提皇太子请旨北巡抚绥军民。此外,便是察罕帖木儿的战功赫赫,俨然在大都以南竖起一道坚固的屏障,而说到毛贵被赵均用杀了,搠思监拍腿大笑,眼中射出阴毒的光芒,连声叫好。
“这些毛贼,越是斗得欢,越成不了事。要不是老大人生病,这真值得咱们浮一大白!”
太平摆了摆手,道:“老夫这朽木一般的身子,是每况愈下了,酒是断不敢再沾。”
“诶,在京做官,哪能不沾酒?”
太平看着搠思监笑而不语。
搠思监猛地一皱眉,紧张地站起身,在厅上踅来踅去,犹豫道:“莫非……老大人要辞官?”
太平重重点头,欣然道:“正有此意。”
“万万不可,帝君身边,正直敢言者寡,老大人再辞官,朝堂岂不是要乌烟瘴气,被那些奸小之辈把持,皇太子才有十九岁,尚未及冠,大人辞官后,朝廷岂不是……”
“不会有事。”太平示意搠思监稍安勿躁,坐下来说话,抖着手给搠思监倒了茶。
搠思监烦躁地拿过茶杯放在桌上,目不转睛地把太平盯着。
而太平深知,搠思监不过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便摇头道:“朝廷收回大人的印绶,皇上却不曾任命中书右丞相,任这一朝长吏之位空缺,足见圣意。大人还有什么好忧心的?我老了,连入土的时限都放眼可见,早晚是要退下来的。”
“天下盗贼蜂起,老大人就不想管了?”
“说起来,右丞相曾经领兵镇压徐州、淮南,是真正的将帅之才。我等文臣,也就是算算账,定些繁文缛节,律典明刑,不过是在世祖造好的车上,御风而行,岂敢称功?”太平一番话说得诚恳,间或咳嗽几声,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隐隐有行将就木之意。
听到后来,搠思监也只好连连叹气,称改日再来拜访,并再三叮嘱着太平一定要好起来,再为朝廷效力。
太平送搠思监出中庭,命儿子也先忽都前去送他。
贺均心事重重地返回到中庭,抬头看见厅上还亮着灯,正要前去查看时,听见一阵激剧的咳嗽,他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厅上。
只见父亲贺惟一跌坐在地上,脖颈后仰,不住吁气,身体一侧无力垂落的手上那方帕子,竟让鲜血怒染。
贺均大叫一声,扑上前去,冷不防手腕被人掐住。
“别……不用叫人。”贺惟一拽住儿子的手,眼神示意他扶自己起来,又看桌上的碗。
贺均连忙拿来药碗,眼中噙着泪,药却已凉透了,贺均不敢让贺惟一吃这冷药,唤进来贺惟一最为心腹的随从,待药热好时,贺均已将他父亲挪到了榻上,眼泪已退下去,眼眶却还很红。
贺惟一闭目躺在榻上。
贺均便一动不动静静跪在榻前。
“父亲,吃药了。”贺均低身轻道,将贺惟一扶起,先吃一口汤药,对贺惟一说,“还好,不苦,儿叫人拿了蜜枣,喝完药父亲含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