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隔不过两步。
韩林儿无所畏惧地抬高了头,不退反进,眼里既有笑意,又闪烁着几许泪光。
“我想降,想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韩林儿嘴唇发颤,眉间隐忍着一股怒气,“没有一个人问我想不想坐在龙椅上,我想过那个位置吗?草他娘的,我不想,我不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帝,我凭什么当皇帝?不要说带兵,就连你腰上这把刀,我也舞不动。这种东躲西藏,耗子钻洞的日子从来没人问过我要不要,想不想。”
“这些话你对太保说过吗?”穆玄苍问,这一次他伸手时韩林儿没有躲开,穆玄苍的手掌碰到他的额头,继而将掌心覆在他的额上,摸到了一手的汗。
“我说不出来。”泪水滚下韩林儿的脸,他死死地咬着嘴唇,下唇渗出血来,“我不是他的对手,他能看穿我的心思,让母后向我施压,韩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就在那间灵堂里看着我,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气,也翻不了身。”
穆玄苍抬起手,握住了韩林儿抖动不已的肩膀。
韩林儿终于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那你、你还走吗?”韩林儿抽噎着说。
“我没有离开过,陛下,我是您的宿卫。”穆玄苍道,“古之卫者,以背向主,即若有敌袭,以己身做盾,向外背内。”
韩林儿深深吸气,又哭又笑,脸上现出安慰的神色,拉起穆玄苍的手,猛吸鼻子。
“我不想你走,你就留下,留下也好。”他还有许多话想说,低头看了一眼穆玄苍的佩剑,他看过这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因穆玄苍突然现身,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穆玄苍在殿内打了个地铺,夜里韩林儿坐起身。
穆玄苍便说:“在。”
如是四次,韩林儿终于陷入沉睡。
穆玄苍短暂地睡了一觉,当晚放出信鹞,一封去龙兴,一封去隆平,一封去大都。
是夜流星成雨,小半个时辰间,有星河陨落之感。
邱辛月落脚在村店里,她一身农妇打扮,头上裹青色的布巾,拆了信来看。秀眉颦蹙,看完后就在油灯上点了那张纸。
四野阒寂,人烟荒芜,村店里只有两位客人。邱辛月一觉睡到早上,将伪造的官引拿到柜面上。
小二打着哈欠,叫掌柜的出来写字。
邱辛月收起官引,付清房钱,出门牵走自己的马,一路疾驰到江边,遥遥望见渡口的破草屋,摇摇欲坠的木门只差谁轻轻拽一下就能掉进江水里。小舟随水沉沉浮浮,草屋内走出一名文士。
“宗茹先生。”邱辛月上前,向他一拜。
宗茹往邱辛月身后看了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入内再谈。
果然茅屋中没有人,渡口的梢工早就跑了,官府发不出钱,四处不太平,坐船的人少了,就是坐船,拿不出钱的人也多,拿不出钱也就罢了,还要钢刀架颈,好省一二文破钞钱。各地逃跑的梢工不计其数,朝廷鞭长莫及,早已无法约束。
“昨夜门主来信,汴梁估计是守不住了。”
宗茹连忙抬头,急迫地看着邱辛月,他颏下的胡须轻轻抖动,问道:“门主有何打算?”
“韩山童不能断后,先把人带出来,红巾军奉他为主,各地都有兵马,救走再说。”
“要甩了刘福通?”宗茹看邱辛月的脸色,意识到这话不应该说出口,改换了另一个话题,“汴梁真守不住?我听说红巾军在中原及北方打得还算顺利。”
“天灾之下,人心惶惶,守不住人心,就守不住城。”邱辛月起身,“先生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听门主指令便是,近日我都在龙兴,有事先生派人来找我便是,我的手下自会知道怎么找到我。”
宗茹起身,一揖到地,目送邱辛月离去后,才骑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