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县、吕县漫出两道口子,泛水过后,田禾淹毙,百姓苦不堪言。燕阳王大怒,连夜砍了治河的大小官员十三人,却不想孽气和百姓怨气太重,惊了燕阳王妃的胎气,当夜就堕下一个成了型的男胎。燕阳王多年无嗣,老王妃早就愁断肠,这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孙儿,就这么没了。”
“老人家经不起大悲痛,急病走了。”
沈瑞深深叹息,“天孽啊,这不多不少,正好三件凶事。”
沈稚静默许久,缓缓闭目。前生往事如隔云烟,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有一件事她十分确定,燕阳王老王妃是高寿有福之人,绝对不是在此时薨逝的!
燕阳王的封地在豫州和燕地。和舅舅最大的不同便是,燕阳王的封地无兵,北境军权都在定国侯府。其余各处同云南王一样,封地自治,按年向朝廷纳贡。
相当于将藩王的军权单独分割出去,因而燕阳王府同定国候府虽互相襄助,却也各自防备掣肘,更便于朝廷统辖。
由于地理原因,北境的军需粮草采买甚至连年征兵,许多都要从燕地就近募集。前世崇和十四年,沈稚甚至还亲自登门拜访过老王妃!
老人家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很是和善慈爱。怎会忽然急病亡故?
这情境似曾相识。当年她的父亲,也是忽然疾病离奇身亡。
沈稚十指隐隐发颤,强自镇定地端起凉茶饮尽,找回自己的声音。“洪水过后常有瘟疫。如今燕阳王为母服丧,不知府中是何人主事,可有人抚恤百姓堤防时疫?”
沈瑞为难地摇摇头,“这我便不知了。便是豫州汛情,此时也未来得及传到都城。燕云等地是北境守军后方,咱们府里自然有快人一步的消息渠道。此事你别外传啊。”
沈稚神色凝重,“我晓得。只是忧心豫州生出时疫。秋巡在即,爹爹不日就要动身向北,万一赶上灾情……”
沈瑞摇头笑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却不少。放心吧,水患后常有瘟疫那是南方夏汛。豫州靠北,这个季节天气已凉。况且燕阳封地上常有大小水患,燕阳王又不是个傻的,为老王妃服丧又不耽误派几个能吏去抚民安政。你便把心放肚里吧!”
沈稚看他的眼神奇怪,“哥,你怎的如此笃定?”
沈瑞尴尬地挠挠脑袋,“嗨…这不是,正好三件凶事嘛。两县水患、燕阳王失嗣、老王妃薨逝…都被那位异人给卜算出来。他的卦象提早了足足半月!道行如此高深,倘若还有瘟疫,他会不知?”
轰——
电光火石间,沈稚如遭雷击雷殛。她想明白了!
什么预判天下气运?全是假的!
黄吕两县决堤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尚未可知,可燕阳王妃惊胎、老王妃急病都是可以人为操纵的。前世她自戕时已是崇和十五年,如今才是崇和七年,中间隔了整整八年,很多记忆本已模糊不清。况且她当年实在年幼,记忆相关大多也非朝政时局,而是都城小姑娘们喜欢的新鲜花样子,哪家办了什么赏花宴,谁家闺秀新出了咏雪的诗文……
她隐隐记得除夕夜,父亲风雪兼程赶回府中,团圆饭时仍板着一张脸不得开颜。沈瑞悄悄告诉她,爹很喜欢的一位裨将回豫州探亲时染了时疫死了。还说什么如果国师的药方能早一点得到燕阳王的认可,也许那位吴大人便不会死。
“稚儿,稚儿!”沈瑞伸手在她眼前摆动,“你想什么呢?怎么回事!”
沈稚怔怔的,眸光中隐有水意。眼睫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儿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哥,我想杀一个人…”
上辈子,那邪术士卜算出三件凶事——水患、瘟疫、燕阳王失嗣,通通应验了。却因“绝国祚”的流言被皇家深恶痛绝,甚至几欲除之而后快。直至燕地南部瘟疫暴发,饿殍遍地,十室九空。无奈之下,恶疫所染的村庄被封锁隔绝,仍止不住蔓延开去……
那位悲天悯人的苍云道长不顾自身安危,向司天监献上良方,称能止疫安民。果然,这神药见效奇快,药到病除,很快解了燕南之困。苍云道长也因此被奉为国师。
小皇帝和太后娘娘再憎恶这“绝国祚”的说法,也不能与民心为悖。况且宇文丞相也极为推崇此人,凡有朝臣世家所不能共决之事,必请国师卜卦,奉为圭臬。
此时想来,简直是笑话。一来将国师捧得越高,将来“绝国祚”改朝换代便越顺应天理民心。二来这国师是自己人,他卜什么卦,还不是丞相说了算?
这一世沈稚早有准备。宇文丞相筹谋多时,趁着地动之灾民心不安时放出各色流言为苍云道长造势。沈稚便顺水推舟,让北海趁乱也传出留言——
无他,不过是在“绝国祚”的基础上,再加上一条“断绝王朝世家”。
这一招太狠了,蛇打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