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四周无人后,黑袍人脏了的鞋尖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子。
许是痛或是烦躁。
踢到石子的黑袍人停了下来,脚尖移动,对准了前方幽静的小路。之后慌忙的脚步声响起,黑袍人与一脸黑灰的徐青打了个照面。
从道路另一头跑来的徐青面色疲惫,这些日子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说来也算徐青命好。
夏班房在天玄府最偏僻的一角,而何以致成亲拜堂的地方离夏班房很远,因此前面出事时,徐青他们只是听了个声响,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等着震动结束,他们这群躲在夏班房里的人才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与天玄府已经分开了……
就像一条披帛被人撕成了两半,一半飘在空中,一半落在了地上。坐落在地上的他们遥看着空中的府邸,来不及惊讶便看到了一片血色落了下来。
而后空中的楼台落下,带来无数冰冷的尸体,也带来了无数让人烦心的琐事。
接下来的数日,只有他们这些人在为府中那些死去的人收尸。而天玄府作为邑珲最大最辉煌的地方,下仆与弟子都不少,即便他们忙了数日,也不过才收起了这里的一半尸体。
徐青没有什么太多复杂的心思,瞧见黑袍人出现,只以为黑袍人也是来打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的闲人,起初心里并不想理会,于是不管这个人,喊了一同过来的三四个人在附近翻翻找找,看看这里还有几具尸体。
这么一找,又翻出了不少的尸体。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徐青累出了一身汗,低垂着眼帘打量着地上的尸体,心说这些人被落石砸得面目全非,好在身上带着有关身份的玉牌,不然他都叫不出这些人是谁,应该送到哪里去。
而在徐青整理尸体的时候黑袍人就站在一旁,看着不远处何以致的住处,余光扫过那断裂的石板,一直没有出声,没有离去,直到徐青与那三个同是夏班房的朋友扛起地上的尸体有意离去,黑袍人才哑声说:“天玄府都没了,给你月钱的人都死了,你又何必留在这里为天玄府做事。”
徐青顿了一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虽然很累,却还是勉强地笑着说:“你许是不了解,我们小人物做事总想讲究个有头有尾,有始有终,这与工钱什么的没有关系,也不管天玄府在与不在,只是我看到了,就不能放他们就这么躺着,而且在这里的人有不少是今年刚入门的小弟子,家中许是还有亲人等着,是死是活总该有个交代。”
他说的这几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这些日子来这里的人有很多,但不管是郅环还是谢家,都没有想过去收拾残局。
黑袍人懂得其中的差距,故而侧目凝视着徐青的脸,品出了他与那些人的不同之处。
而徐青说得很对,是死是活总该有个交代……黑袍人认可这句话,一直握着小瓶子的手松了又紧,忽然问道:“他走前的那几日……过得可好?”
“谁?”徐青一脸疑惑。
“睡在你隔壁的那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大少爷。”
听到熟人,徐青立刻放下了尸体,擦着手往前走去,然后又停在黑袍人身前讪讪一笑:“你认识他?”说罢,徐青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多余了,便磕磕巴巴地说,“他被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带走了,之后没多久天玄府就出了变故。我这几日找了一圈,没看到他,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他说的这些黑袍人都知道,所以黑袍人也没有回应。
徐青见黑袍人冷淡,也知道自己与这人聊不下去,于是三步一回头地又走了。只是走了没多久,徐青再次去而复返,又一次擦了擦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封信。
黑袍人瞥了一眼,还未说什么,就听徐青说:“这是他留下的信,之前抱着这封信好几天了,说是想要送给谁,又等不来那人,就这样一直耗着,信也没写名字,所以我也不知道要往哪里送。你若是认识他,就把这封信收着,无事的时候过来看一下,若是见他回来,就帮我把这封信还给他。”
说起这件事,徐青也知道自己此举很麻烦人,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想把这苦差事给你,而是我这些日子忙着收拾尸体,不能离开,也不敢确定那害了天玄府的人会不会出现,我还能不能平安离开这里,所以觉得如果你认识他,那这封信由你来保存会比我更好一些。当然,如果你与他不算熟悉,你可以当我没说。”
话音落下,徐青伸出去的手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另一只手伸过来拿住信件的一角。
徐青看到这里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徐青在背起尸体后说了一句:“差点忘了回你了。”
“他过得不好。”
握着信的黑袍人听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等徐青一行人彻底离开黑袍人的视线后,徐青身旁背着尸体的人不懂徐青为何把何以致的东西交给这个陌生人,便问了一句徐青如此做的缘由。
徐青笑答:“这些天来天玄府的人有很多,但问过他的人只有这么一个。而那人也说过,除了父母外,这世间唯一在意他的只有那个被他辜负了的人……”
因此徐青觉得自己的这封信没有送错。
徐青走后,黑袍人拿着那封信来到一棵断树旁,摘掉了黑色的帽子,露出了一张有些疲倦阴郁的俊美面容,然后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那张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