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嘛。”江芸芸平静抬笔开始写折子,“不是都在宁王的掌控中嘛。”
————
“你是说宁王妃不是病死的?”黎循传震惊。
那个脸上有疤的妇人眼眶通红,可脸上却又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只是平静点头:“是,当年宁王府被围,府中大乱,人人都说只要新王登基,就会第一个拿宁王府开刀,为了躲避这样的祸事,朱宸濠那个畜生想出了一个狠毒的办法,就是用王妃祭刀,先一步占据感情高地,营造朝廷威逼宁王府的舆论,让陛下暂时无法对他动手。”
黎循传被这个事情的走向骇得不知如何决断。
“当年围困我们宁王府的锦衣卫叫牟斌,我和他说过话,就是我让他带出宁王府意图不轨的消息。”那妇人上前一步,牙关紧咬,一字一字说道。
“他可以给我作证,只要带我入京去见江阁老,我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对的。”
她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面容扭曲仇恨,脸上的疤痕狰狞起来。
“当年娄家长女骤然病逝,同支小辈中再无适龄的年纪,王妃人选空悬,我家姑娘是旁支的娄家子女,故而这个位置就这样落在我家姑娘头上。”
“若说我家姑娘是多么满怀期待,欢喜地嫁给这位风评极好的夫君,婚后的日子就是加倍的折磨,宁王根本就是良配,他甚至不是一个好东西,他祸害百姓,纵容盗匪,收归亡命之徒,杀人如麻,全然没有人性,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去造反。”那妇人恨不得啖他肉饮他血,憎恶痛恨。
“那你……”黎循传终于回过神来,谨慎问道,“王妃死了,你身为她身边的人,怎么还……”
“最后那几日,我家姑娘已经察觉不对劲,把我送走后,她,她最后跟我说……”
——“若我有不测,一定是宁王害我,我一死,这院子的人都是要死,但你要活着,你要为我伸冤,我娄家子女绝不能背负通敌卖国之名。”
那一日的日光是如此耀眼,她闭气坐在泔水桶,许是心有所感,最后忍不住扭头去看自家姑娘。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鹅黄色衣裙,站在廊檐下的身影,春日和煦的风吹得衣袂飘动,像她院中开得最为热烈的那一簇陶菊。
“她死了,三日后她就死了……我和我家姑娘一同长大,从未想过她会离开我。”妇人想要痛哭,却又死死忍住哽咽声,只能任由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无知无觉流了下来,“我一定会为她报仇,所以我自毁容貌回到了宁王府,我要朱宸濠,血债血偿。”
黎循传震动,看着那一颗颗眼泪,几乎能感觉到对面之人痛不欲生却又满怀仇恨的情绪。
“你家姑娘一定会高兴自己没托付错人。”他钦佩说道,“你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朝廷让我来,就是察觉到江西匪患的问题,你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朝廷和娄家都会记得你和你家姑娘。”
那妇人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破涕为笑:“你们读书人就是会说话,我家姑娘读书也很厉害,每每都是这么哄我的。”
屋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
“你既然不知道我是谁?为何又要来救我。”黎循传开口问道自己心中所想。
“锦衣卫传信,问我宁王府有没有多余的人。”妇人低声说道。
“你和锦衣卫也有联系?”黎循传来了精神。
妇人点头。
“我就说锦衣卫怎么对宁王府的消息格外了解。”黎循传激动说道,“那你知道宁王的书信都在哪里吗?”
“书房重兵把守,他书房边有一间屋子,谁也去不得。”妇人冷酷说道,“你一个外来人在宁王府找不到什么的,不若告诉我你要找什么,我替你去找。”
黎循传摇头:“如果真如你说的这般防守严密,那太危险了,我来此就是想要打入宁王内部的,江西匪患不绝,我们一致认为是有人故意纵容的。”
“江西地界宁王说了算。”妇人冷笑一声,“那些匪首哪个不是以宁王马首是瞻。”
“可有证据?”黎循传来了谨慎问道。
谁知妇人摇头:“他们很谨慎,匪首们也不识字,与其在宁王府这边找到证据,不如去匪首那边。”
黎循传摇头:“那边行踪飘忽不定,而且真找到证据,京城那边也有很多宁王买通的人,匪首身上本就洗不干净,他手中的这些证据也有太多可操作性了。”
“京城那边有很多宁王的人?”一直没说话的小姑娘突然一脸期待问道,“那你见过我爹吗?他说他去京城告状了,他叫阎顺。”
黎循传摇头:“我没听过。”
小姑娘捏着刀柄来回转着,一脸失望:“那我爹怎么还没消息啊,我们家都被宁王府烧了,我们好不容易养大的小鸡都被烧死了,家里又没钱了。”
黎循传小心翼翼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文姑姑就是这么说的。”小姑娘叹气,“可是和爹爹一起走的陈宣家,七十岁老母不愿拖累小辈上吊死了,他妻子和三岁小孩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抓到,大家怎么都没消息,宁王杀了好多好多人,今年中秋节还能一起过吗。”
黎循传听得心中咯噔一声,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可看着面前还未满十岁的小姑娘,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最差还有我养着你呢。”妇人面无表情说道,“捡回一条性命还这么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