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
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明明还处于寒冷的冬季,正是安然酣睡的时节,可坊市的夜集就是热闹,街道两侧灯火阑珊,穿得厚实的百姓来往穿梭,嬉笑打闹。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着,随着逐渐朝着市集的趋近,从窗牗传来的喧闹声也逐渐大了起来,小小的一方马车中,面对面地坐着两人,青衣小婢则坐于马车里侧,眼巴巴地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不敢说话。
马车不大,人与人间的距离便也不大,这般近的距离,若是有心之人静下心来,甚至还能听见同在车舆中人浅淡的呼吸声。
妇人端坐在榻上,背脊依旧挺直,眼睑垂着,隐于昏暗中的面容神色不明,一双柔荑至于膝头处交叠握着,轻动着的莹白指尖泄露了不安的心绪。
窗牗外传来一阵阵欢快高昂的叫好声,并且随着马车的移动还逐渐响亮,妇人似乎被这样的叫好声吸引住了,她侧了侧着身子,将窗纱撩开,朝着窗牗外看了出去。
赤色阑珊的灯火映在妇人的面庞上,妇人那双常常带着柔和笑意黑亮瞳孔仿佛燃起了火一般,绯色一片,艳丽惊人。
褚峻沉着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心里也似有团火在烧着,烧地他心尖发痒发疼,似乎只要有夫人在的地方,他眼里就容不下旁人。
见妇人收回了目光,褚峻笑着道,“这是夜集上的杂耍,最是热闹,夫人若是喜欢,我们等会也可以去看看。”
妇人眼睑垂下,沉默了片刻,只轻声道,“一切听王爷的。”
十分恭敬的姿态。
褚峻狭长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垂眉的妇人,良久后,才徒然笑开,“夫人何必这般见外,我还是更愿意夫人唤褚某褚先生。”
妇人眉目微抬,眼睫轻颤,继续恭敬道,“往日不知,所以没了规矩,如今既已知王爷的身份,礼不可废。”
泾渭分明的尊卑,却是无声地两人的距离拉开,褚峻笑了笑,却是又细细地看了眼妇人置于膝头上那紧紧攥着的细白指尖,没有说什么。
马车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停下,一行人下了马车,十里长街,灯火不休。
打扮地活泼俏丽的女郎很快就来到了跟前,身后跟着的是贴身小婢,还有林樟林轩两人,女郎先是掩不住笑意地挽住姨母的手,待注意到立于身后的平北王后,笑意微敛,福身躬身请安。
自看到外甥女后,阮秋韵脸上就多了几分淡淡的笑意,褚峻和煦地笑着让女郎起身,看着女郎又再次挽上了妇人的手,享受着妇人柔和至极的关怀。
男人眼眸微眯。
妇人带着外甥女走在前头,从肩头及踝的月蓝斗篷在诸多红黄灯笼的映照下,被掺上了各种色彩,如同谪仙堕入凡尘……又如明月坠入红尘。
两侧街道的人有很多,摩肩接踵的,时不时停在一家店铺前看看,尽量将注意力放在街道两侧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店铺上。
元宵才过去不久,街道上还带着新年过后的余韵,店家将各种元宵时没卖出去的灯笼,纷纷挂了起来,远远看去,一片阑珊的灯火景象。
赵筠在盛京生活里这么久,也甚少在夜间来过坊街市集。此时显然有些激动,小姑娘挽着自己的亲姨母的手,走过一条条街道,眼眸晶亮,还指着不远处各色的灯笼叽叽喳喳。
看得实在喜欢,还悄悄地用自己攒下的银钱买了一盏蟠螭灯送给姨母,灯壁四周唯妙唯肖的仕女图随着灯影转动,阮秋韵心中欢喜,也觉得有些稀奇,提在手里走了大半个街道。
夜集十分热闹,不仅有杂耍杂剧,还有各种走戏唱戏……处处人潮涌动热闹喧哗,置身于其中,轻易就能感受到这个朝代冉冉升起的活力与繁华。
阮秋韵静含笑地看着这一切,眸光不经意间瞥见身后不远处的华服衣摆,笑意微怔,脑海里却是不由地浮现出那本书里的内容,书中关于平北王一角的描述,也只不过是寥寥几句。
年少从军,战功显赫,功高震主,权倾朝野。
先帝驾崩多少年,平北王便把持着朝政多少年,甚至在那本书的字里行间,还隐隐暗示着先帝的死和平北王有关,在这本书的后头,还隐隐透露着平北王想要取大周而代之的想法……
书后面的内容她没有看完,但大概也知道,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平北王所扮演的就是一个反派逆臣的一个角色。
一位反派逆臣,年少时平定疆域,后权倾朝野治理朝政……如今这般的盛世繁华的景象,想来亦是有着平北王的功劳。
天越来越暗,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亥时了,街道上依旧人潮涌动,可对于还没成年的孩子来说,也快到了要休息的时候了。
赵筠知道要回府的时候,依依不舍,几乎是揽着姨母的腰,整个人埋在姨母怀里,不愿意撒手。
阮秋韵失笑,想了想,轻柔地抚着外甥女的头,笑道,“不早了,先回去吧,我们可以下次再来。”
下次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