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怀揣心事,都睡不着,却也都不敢动。直到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不好了!着火了!”两个人才腾地一下都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不约而同地披上衣服就跑了出去。原来大少爷院里的一间杂物间被二小姐家的小公子给点着了。小孩子淘气,人家都听段先生讲故事去了,他没去,偷了一只灯笼跑到杂物间去找好玩的,结果绊倒了,灯笼一倒,灯油洒了一地,火就起来了。他吓得跑了,也没敢喊人,结果这火一烧就把整间屋子点亮了才被下人们发现,再救已经晚了,连着相邻的两间,三间屋子烧塌了架。若不是后来奋力扑救,整排房子都得烧个精光。等火扑灭了,二少爷和常生手脸衣服全黑了,狼狈的样子像从煤窖子里出来的一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见自己院里的下人们都没有他们两个这么卖力气救火,愧疚难当,立刻吩咐人去烧水,把两只大木桶倒满了热水,侍候两个救火英雄里里外外地洗干净。这一把火烧灭了所有人的好兴致,该散的都散了,该歇的也都歇了。等二少爷和常生穿好夏风送来的衣服回到自己屋里,早疲乏得不行,头一落枕头上就睡着了。妒火本来热热闹闹的一个姑奶奶回门,愣是被这场火灾给烧的一点喜气都不剩,大少爷损失不小,杂物间里倒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相邻的两间一间是大少爷的药铺,一间是大少奶奶的绣房。闯祸的儿子让二小姐灰头土脸地给大哥大嫂陪了不少不是,这要不是一个妈生的,大少爷能记恨一辈子。三位姑奶奶临走时都没了笑脸,送行时大少奶奶强挤出来的笑容难看得要命,倒是二少奶奶大方有礼,有说有笑,稍微让姑奶奶们心里好过一些。桃花还病着,便没出来,让腊梅传了话代问安好。因为走前上门拜别过祖母和母亲,所以老夫人和夫人都没出来送,只有三姨娘送了出来,却也只顾拉着自己亲生的三小姐说话,送别的场面较往年凄凉许多。大少爷的病一天也断不了药,所以二少爷一早起来就开着车带着平时负责配药的那个仆人到处去给大哥抓药,也没赶上送几位姑奶奶。二少奶奶前后张罗着将几位姑奶奶送上马车,与她们微笑挥手告别时,大少奶奶站在她身后脸上表情有些呆滞。直到车走远了,二少奶奶拉住她的手一边说话一往回走,她才回过神来。“大嫂,你也别太上火了。”“唉……我是担心你大哥这身体,昨晚他一夜没睡,今早精神较往日差了许多。”“马上天暖和了,好好养些日子就是了。”“他要是没那些个药顶着,恐怕还不如爹活的久远,这药一烧光,再怎么样也是不能尽数找齐了,何况有些药都是从外地寻的秘制偏方,一时半会的哪能讨得来?”“大嫂放心,尽管派人去寻,银子若是不够,也尽管去账房支,大哥的病要紧,千万别有顾虑。”大少奶奶听了,心里顿觉温暖,眼睛也湿了,便掏心掏肺地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二少奶奶陪着她回到院里,看着那一排飞阁流檐的房子中间塌了焦黑的三间也不禁叹了口气,这日后修缮又是不少花费,婆婆纵是偏心顾着他们,可这一场火,却也把她贴进去的钱花的差不多了。老话讲,这叫守不住财。估计婆婆这会也在上火呢。二少奶奶在大少奶奶屋里坐了会便出来了,在大门口听见书院里传来朗朗读书声,不禁向书院门口走了过去,远远地看见段先生在书房里陪着两位少爷读书,便在门口看了一会,直到段先生的目光向门口瞟来,才立刻转身走了。早在段先生像二少爷这般年轻时,汤慧就迷上了这位气质儒雅谈吐斯文又长得英俊潇洒的教书先生,并一心盼着自己长大或许能与先生共渡此生。只可惜还没等她长大,先生就已成家立室,从此她心灰意冷再也不对男人动心。多年后再看到段先生,她心里那份感情犹在,却无奈段先生妻儿俱全,自己也已为人妇,只能避嫌。汤慧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己院里,迎上正要出门去的常生,见他手里提着个布包,便问了一句:“拿的什么宝贝?还包了起来?”常生笑着说:“我拣来的瓷瓶子,二少爷说是宋瓷,我拿去让人鉴定一下。”“听他胡说,他懂什么?”二少奶奶也笑了,然后摆了摆手说:“去吧去吧,若真是宝贝我那孔雀翎送给你插,院里的腊梅花也随你摘。”“行!那我这就去了!”常生高兴地提前布包就跑了出去。汤慧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笑了,想日前的担心真是大可不必了。这孩子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哪里会是那种拉着自己往床上倒的人呢?表哥的眼光还真不错,这常生说不上来是有一股什么劲,就是感觉很特殊的味道,比桃木还讨人喜欢。如果他能跟了二少爷,想想他俩在一起都让人觉得欣慰。虽然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跟心上人在一起了,但如果能看到成全了自己的表哥找到意中人,她也能开心点。马掌柜看了常生带来的瓷瓶,说的还真是和二少爷一样,的确是上等的宋瓷,只可惜碎了不值钱了,自己留着看着玩吧。那个年代虽然已经开始流行收藏瓷器,但还没怎么有人收藏坏的瓷器,破瓷滥片子的到处都有,特别是那些王孙贵族们都渐渐没落了以后,很多上好的古瓷都毁的毁、破的破,古董商那里来来往往的东西多不是好来路的,有些搬运中碎了坏了也不心疼,随便就扔了。常生哪里想过这些破碎的东西有一天会值钱,只是觉得有些漂亮的瓷器虽有残缺但还是很漂亮,能粘起来的就粘一粘还挺好玩,于是每次从古董店门外经过,都会拣些人家不要的碎瓷片回来,尽量把能粘完整的都粘完整,不完整的也尽量让它们展现出一种残缺的美。当然,这是后话,眼下,他手里就这一只瓶子,经马掌柜鉴定完之后,他屁颠屁颠地回来,折了院里一大枝黄色的腊梅花插到瓶子里放在屋子里欣赏。不一会,便有下人跑到二少奶奶那里汇报说常生擅自采摘腊梅花。二少奶奶一听便笑了,知道二少爷还真是歪打正着说对了那只瓷瓶的出身,于是拿着自己私藏的几支孔雀翎给常生送了去。景泰蓝般艳丽的孔雀翎配温婉的黄色腊梅花,的确是漂亮。常生抱着瓶子在屋里转了半天,最后选择了窗口那张原来摆放桃木牌位的桌子,将相映成辉的一瓶美景摆在了那里。张瑞轩刚刚到商会上任的便住在了孔家,一直睡客房也不合适,二少奶奶便将一间厢房收拾妥帖了给他住,那原是要给二少爷下一代以后住的,反正已经没的指望,二少奶奶便给舅舅住了。张瑞轩下了班回来,直奔二少爷屋里找常生,见到那一瓶景致心里直痒痒,日前就想要那瓶子,常生不给,这会配了孔雀翎和腊梅,张瑞轩更喜欢得不得了,便缠着常生索要。常生当然更不可能答应给他,可被他缠不过最后只好说:“你只要不打这瓶子的主意,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张瑞轩想了想,忽然坏坏地一笑,问道:“当真?”“当真!”常生认真地说。“好……”张瑞轩故作正经地咳了两声,然后挑着眉毛露出一个色色的笑,轻声说:“你让我亲一下,我就不要瓶子了。”常生愣了,不禁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往后躲了躲说:“舅老爷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张瑞轩的脸上反倒扳起几分认真的表情说:“不是让你叫我张先生吗?你既不姓孔也跟孔家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你哪门子舅老爷?我可是把你当朋友的,常生,你不会是看不出来吧?”常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个……张先生,可是我是二少爷的人,他是你外甥女婿,所以你也是我的长辈呀。”张瑞轩气得直咬牙,不知道常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上次为他打架自己可是最卖命的一个,换不来个以身相许也换不来个瓶子难道还换不来一个亲嘴?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他几乎一眼就看出常生不喜欢女人,如果他肯答应,自己可是愿意认真跟他好的啊!见张瑞轩一脸纠结地盯着自己,常生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说:“要不……我下次再粘只瓶子给你吧。”张瑞轩忽又笑了:“常生,我们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亲一下又不少二两肉,也不耽误你以后成亲。”“舅……汤……张先生,你别逗我了行吗?”常生一脸无奈:“我要是女的就给你亲,就是因为都是男人,才不能让你亲。”“这倒怪了,怎么你是男的却不能给我亲了?”常生倒说不明白了,就是铁了心不想给他亲,但也不敢得罪他,便赔着笑脸说:“张先生,你喝茶不?我去给你倒。”“你小子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张瑞轩急了,说了句:“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然后突然上前一把就将常生抱住了。常生吓了一跳,连忙推他。张瑞轩哪肯放手,抱着常生一边把他往床上推一边要亲他,常生向后躲着,脸也扭开了,因为光顾着躲他的嘴,脚下使不上力,便被他推倒在床上。张瑞轩的身体跟着压下来,嘴唇也往脸上贴过来,常生一歪头,便落在了他的脖子上,于是顺势用力地啄了一口。常生疼得刚“啊”地一声叫,二少爷便掀帘进来了。看到床上的情景,他眼珠差点没掉下来,立刻大吼一声:“干什么呢?”张瑞轩借着常生用力推他的劲便起来了,回过身来笑着说:“开个玩笑而已嘛。你回来了,修仁。”然后大摇大摆地往外就走:“我没事了,先回去了,你们聊。”常生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恹恹地看着他离去,才摸了摸脖子上被他啄疼的地方,生气地吐了一口气出来。二少爷比他更气地走过去,问道:“你们刚才在干嘛?”“没干嘛。”常生小声说,这种事怎么好说出来。二少爷打开他的手,推开他的脸让他的脖子露出来,发现皮肤上已经红了一块,于是一股妒火涌上来问道:“不愿意不知道反抗啊?”常生低头抿了抿嘴唇,轻声说:“他是舅老爷……”二少爷气得直瞪眼:“连我你都敢咬,还怕什么舅老爷?”常生不吱声了,只低头坐着,揉着鼻子。二少爷翻了个白眼,然后二话没说转身就出去了。调情二少奶奶见二少爷又板着一张脸进来,刚刚恢复平静的心忽又悬了起来,小心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二少爷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才说:“你那舅舅……也跟宋先生一样。”“啊?”二少奶奶着实吃惊不小,立刻走到桌前,在另一边坐了,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二少爷瞪她一眼:“刚被我撞个正着,正抱着常生在床上啃呢。”二少奶奶脸上风云突起,不禁诧异:“常生他……”“他不愿意,好像舅舅强迫他的。”“唉……”二少奶奶烦恼地叹了口气,自语道:“我说我这舅舅怎么都快三十了还不成亲,原来也是这个原因。”“这事我不好出面管,但我绝对不允许再有下次。”二少爷非常严肃地说:“你还是别让他住咱院里了,我怕这以后他消停不了。”二少奶奶有些犯难:“这才刚住进厢房,怎好又让他搬出去?”“那你说怎么办?”“你现在问我,我也没主意,是我舅舅没错,可这种事我就能管得了啦?我倒真不明白,都是男人家,你们怎么就……算了,容我想想吧,也许慢慢会想出个办法来。”二少爷眼巴巴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想起一事,便说:“要不,我让常生搬出去。”“搬哪去?”“祖母不是给了栋房子吗?我已经收回来了,正叫人收拾,只是没想过要住。那院子还挺大,八间正房,六间厢房,有天井,还有后院,杨家的人维护的还不错,填些家具就能住。”“你是想金屋藏娇?可让常生一个人住那么大个院子?他敢吗?”二少爷想想也是,别看常生有点倔脾气,胆子好像并不大,还怕鬼什么的呢。这时二少奶奶突发其想:“要不……你陪他一起住过去?”“那怎么行?”二少爷皱眉:“我不在院里住,娘会起疑心,那房子的事就瞒不住了。”“你不会偷偷的?也不用天天去住,偶尔回来住几天,把常生也带回来不就成了?”二少爷忽然眼前一亮,笑了:“妹妹这主意倒是好像还不错!”二少奶奶调侃地笑道:“我呀,肯定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给你做了媳妇却要帮你追男人。”二少爷呵呵一笑,高兴了,拉起她的手去床上坐了,说:“妹妹就是我的军师,我的贵人,还是……我的恩人。来来,咱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才能住过去不被娘发现。”于是二人趴在床上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一起用了晚饭。吃完饭,二少爷累了一天觉得乏了就洗洗躺下了。只是躺了没多会,又起来了。“怎么不睡了?”卸完了妆刚准备上床的二少奶奶奇怪地问。“我想回去问问他。”二少爷不无担心地说:“他要是对那个宋祖宪和小舅舅也有感觉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的话,我让他单独住在外面,还不是给他们制造机会了?”“呦,这我也没想到。”二少奶奶计上心来,忙推了推他说:“那你干脆去问问清楚,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谁偷鸡?”二少爷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二少奶奶笑了:“好好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然后在二少爷出去前又叮嘱了一句:“问的委婉点啊,别把人家给吓着了。”“知道了。”二少爷火烧了屁股似地走了。二少爷回来的时候,常生已经睡下了。听见屋里有了脚步声,灯也突然亮了,便骨碌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纳闷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二少爷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睡了?”“废话怎么那么多?谁的屋子?”二少爷嘟嚷着爬上床来。常生没再吱声,又躺了回去,然后脸朝着二少爷,用一双困惑的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二少爷浑身不自在地坐在床上也看着常生,想问的话却卡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才听见常生说了一句:“二少爷,你不生气了吧?”“嗯?”二少爷乍一愣。“就是舅老爷的事。”常生小声哼哼着:“我反抗来着,我刚要推开他,你就进来了……”想到常生脖子还是被啄了一口,二少爷的心里顿时又不舒服了,看着眼前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常生一副主动承认错误的表情,他更是按捺不住想要抱他亲他的冲动,于是脑子一热,便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一把将床上的常生抱在怀里。“二……二少爷……”常生惊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要……干嘛?”二少爷拧了拧眉头,心说这不废话吗?还用问吗?但想起上次强吻他时自己的嘴唇反被咬得血肉模糊,便又不敢轻举妄动了,于是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地与他对视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轻声说:“我想……亲你。”听二少爷说完这句话,常生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那个不知羞耻的梦里景象也随之扑入脑海。一想到自己竟然幻想过被二少爷抱着做那种荒淫的事,常生立刻羞愧得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二少爷的脸。二少爷见他一闭眼,以为他同意了,便轻轻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