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在自己那院子里,整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练剑,修习内功,废寝忘食,她修行一向专注,自蛇窟出来后更甚。
唯有除夕这日里停了一天,即便是在深院里,也听得到外面满城的爆竹声响,瞧得见夜空中绚烂的烟花。这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了,没什么好团圆的,坐在园子里冷凳上,瞧着深青天穹下,流光绽开一朵又一朵,消散成寂然的光点,落在她漆黑的眸子里。
那是别人的热闹,她不羡慕,只是有些想起虎鸣山上的日子。
这宅子里沉寂得很,因为它那病怏怏的主子缠绵病榻,身子好两日坏三日,大年三十这样喜气的日子,福气没能冲散病气,反倒是病得更重了。
人病起来,水米难进。
那院子里灯火通明,婢女往来,但行走动作间没闹出半点声响。
韶衍站在外间,脸上覆盖了一片阴云,眼神黑压压的,不言语,但威严迫人,路过的婢女远远避着走,不敢瞧她脸色。
两人半低着头,站在韶衍跟前。韶衍冷怒喝道:“废物,要你们何用!昨日方有好转,今日病得更重了。”
詹三笑病情反复,韶衍深觉半夏办事不力,将教中的大夫也叫了来,人多了,病反倒更重了。
詹三笑这病来得猝然,饶是半夏知晓内情,也不由得一惊。半夏轻声道:“教主,今日除夕,爆竹声起,阖家团圆,楼主怕是触景伤情,忧思郁结,所以……”
“……”韶衍半晌没说话,良久闭上眼,沉抑地吐出一道气,抬了抬手,让这两人到一旁商论病情,她进到内间,坐到詹三笑床榻边上,压了压被子,静瞧她许久,温声说道:“几年前,一个桃源医谷的女人与师父相识,顺着师父的人脉去了苗疆,都说桃源医谷的医术活死人肉白骨,我已请求了师父,去苗疆寻那人的踪迹,苗疆之地的教派精通巫蛊之术,也有救治人的奇招,等找到了人,请苗疆的人和桃源医谷的人齐来,一定能根治你的病,让你有个健全的身体。到时候遇着知心的人,自有婚嫁成家,儿女侍奉膝下之日,还怕形单影只么,何苦来耽于过去,反倒伤了自己的身体……”
韶衍原是劝说詹三笑保重,不该这样抑郁伤情,弄垮了自己身体,但是口中一说,不由得就想到日后詹三笑遇着心仪男子,两情缱绻的场面,眉头一皱,心里不是滋味,几句话倒把自己说得焦躁了。没了话,只坐在床畔守着她。
转眼十六,夜里圆月被遮在厚厚的云层里,除了细微烛火,瞧不见半点光亮。
这样的夜,适合隐蔽身形,适合悄然逃离,但对于楼镜来说,这并非是个好环境,这是弊大于利的。颜不昧瞧不见,天黑不黑,对于他来说,毫无影响,而对于楼镜这双目健全的人来说,却是有妨碍的。
而她知道,自己一定会遇见颜不昧。
果然,就在越过庭院并能离开时,如之前一般,她敏锐察觉到黑暗中另一人的气息,身躯一翻,落了地,五指微张,按在雪地上,撑着身子,一手握剑,似壁虎一样俯贴在地上,她一身玄衣,毫无夜光的庭院里,寻常人压根瞧不见她的身影。
可她的强敌,她的高山,并不是个寻常人。
楼镜那双似夜一样漆黑的眸子缓慢游移,拜那些毒蛇蛇胆所赐,这一双眸子越黑越亮越清明,适应了黑暗后,隐约能瞧见事物轮廓。
她隐隐瞧见一物后,耳边异风顿起。她一个窑子翻身,带起大片冰雪,同时后撤,雷霆间便要拔剑,她准备充分,知道与颜不昧近战毫无胜算,起码拉开距离,将剑掣出来。
颜不昧内功深厚,非楼镜所能想象,他轻功虽不高明,全赖内力浩瀚似海,一瞬爆发,瞬息便至楼镜跟前,恐怖至此。
那一剑当胸点来,势道之悍猛,楼镜毫不怀疑,即便是根木棍,也能当场将她的胸膛戳个对穿,她若拔剑,就来不及挡,若挡,就拔不了剑。
无可奈何,横剑一拦。
天色亮时,楼镜依旧落得个同样的结局,从那庭院原路折返,只是这次人学乖了,不等颜不昧打断骨头,果断抽手,乖觉地拾剑离开,只不过脚步相较上一次,轻快了许多。
这段日子里,詹三笑病情总算好转,但消瘦了几圈,人也不精神,在床上躺了十几天,骨头松乏了,便想在外走走。
韶衍正陪着她在那院子外头闲逛,喂喂池中锦鲤,余光瞥见个人影过去,没多在意,倒是詹三笑的轻笑声惹起她的注意。
她抬起眼睛一瞧,倒是极少见詹三笑眉眼舒展,这样开怀浅笑。
韶衍心头一悦,见她欢心,便也快慰,忽又无名火起,空空落落,詹三笑对着她时,笑意总铺着一层忧色,心事重重。
韶衍冷眼一抬,倒要瞧瞧是什么东西引得她开怀,却见到那边走来一个人,不是楼镜是谁。
人走得越来越近,瞧见了她们两人,便缓了步子,极不情愿地往这边踩。
楼镜这次两只膀子健全,只一张俏脸,鼻青脸肿,偏又沉着脸,面色肃然,这其中反差,引得人发乐。
詹三笑瞧她一眼,就知道她又对上了颜不昧了,却像是亲眼所见,未卜先知,“你为什么早先不扔了剑鞘,只拿着青锋与我师公交手呢?”
她甚至不说楼镜:这次交手,又没拔出剑来,而是越过了,直接问她为什么不事先将剑拔出来。笃定了她这次交手,依然连剑也未拔出来。
詹三笑咳了两声,韶衍道:“你出来的也久了,身体才好,莫要又染上风寒,回去罢。”扶着人回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