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楼处所隐蔽,路径幽僻,于苍郁巍然之中,依山而建,楼阁走道乃是巴蜀的能工巧匠修筑,奇诡峥嵘,巧夺天工。
冬雪晚来,连着下了几日,重见天光,日后一照,雪光清冷。这寂静冬日,幽静的楼阁却不太平。
一人似道影子,一身利落衣裳,脸上面具遮掩,只剩下一张冷薄的唇,悄无声息便出现在屋内,朝跟前的人半跪拜道:“主子,定盘星来了。”
赫连缺正用雪水擦拭手中短刀,刀身偏转,反射银白刀光,“哦?”似无意外。
话音一落,大门处訇然一声,支离破碎,飞屑四溅。
森冷的风卷进来,霎时间,正堂里已多了一人,来人墨色衣裳曳地,衣袖上幽蓝凄蕊暗放,修长指节处青筋绽出,手上提住的,竟是一颗头颅,头颅脸上也戴着面具,颈上鲜血滴答,血腥味浮散空中。
来人破门而入时,屋外尚有数名脸上带了面具的燕子楼杀手拦阻她,不过数招间,便被她拿捏住其中一人脖颈,真气千丝万缕似针般刺入杀手体内,那杀手身躯霎时僵直颤抖,面具下的眼珠暴突。
来人将另一手上的头颅掷向赫连缺,赫连缺身法灵迅,闪身避了开去,可断头上四溅的一道血线却将他脸颊脏污。
“教主,这是何意?”赫连缺拇指一抚,拭去脸上血污。
韶衍不修边幅,鸦翎似长发披散,发下眼珠一转,忽地注视向赫连缺,如渊深的冷波,赫连缺也不由得心里一惊。
“是你,下了毒。”韶衍松开手,那杀手软瘫在地,死不瞑目,韶衍声音哑涩,粗砺感磨得人心头直颤。
“小神仙的事,我已得到消息,教主节哀。这些人命贱,教主杀了便杀了,可莫要气坏了自己身子。”这脱了笼的凶兽,不让她发会疯,见点血,可怎么得了。
此话一出,韶衍骤然暴起,赫连缺后掠一步,以待蓄力,韶衍一掌既出,死般的阴暗感直袭而来,赫连缺不敢小觑,这女人平日里就是个修罗,发了疯的修罗就是个杀神,他自然全力以对。
甫一交手,罡风四起,一旁的云母屏风碎了,在这肆虐的气浪中,猝然一片脆响,堂屋中但凡有形之物,若不是金银铁器,哪里抵得住这等声势。
韶衍红筋爬满眼白,恨怒交加,丹田爆发出空前的力量,甚至超越肉身承受的极限,内力增了三分,猝然之间,赫连缺不及防范,被震退出去,心血翻涌,抑制不住一口血涌出来。
韶衍要趁势追击之时,空中起了无数声异响,堂屋中杀手潜伏,射出暗器,逼退韶衍。
赫连缺不慌不忙平复内息,抬手示意部下停手,而后向韶衍道:“教主此来,既然要说这一句‘是你下了毒’,想必也是心中存了疑问的,既有疑问,不如先说清道明,再打不迟。教主既说我下毒,那好,这段时日,我与小神仙,只见过一面,如何向她下毒?”
“那日的酒!”韶衍浑身杀气盘踞,一字一顿。阿雪这段时日饮食行止,身旁人手,她一一查过,其中有楼镜,她信不过,然则阿雪临了却将风雨楼交到了她手上,再有便是赫连缺,正好那夜里赫连缺接触过阿雪,劝了那一杯酒,赫连缺其人阴险狠毒,又曾有诬陷阿雪的行为,怎能不疑。
赫连缺笑着,“便真是那酒有问题,那酒,也是盟主赐下的。”
韶衍神情晦暗,语气森然,“酒一路由你护送,你若要动些手脚,何其容易!”
“便是如此,酒,在座所有人都饮用过,你是,我亦如是,何曾似小神仙一般,暴血而亡?”赫连缺声音悠然,意味深长,“我与小神仙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杀她不可,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暗施毒手,我燕子楼是暗杀一道的祖宗,若真要动手,何至于用这种蠢办法!说到这,教主,盟主与小神仙的恩怨,你比我清楚。小神仙与盟主有不可磨灭的家仇,盟主有忌惮小神仙的理由,盟主疑心之重,你我皆明,若真说起来,盟主可比我,更想要小神仙的命。”
韶衍脸色阴郁,嘴角下沉,良久,静静道:“楼主好口舌,言辞狡辩,甩脱嫌疑,甚至还能挑拨我和师父。只诬陷盟主这一条,便知你心思奸狡。”
赫连缺仰头大笑,“教主,飞花盟里的人是茹毛饮血的恶鬼,是寡义薄恩的夜叉,你这话,实是夸我么。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略作推测,供你寻得真凶罢了,你既然肯与我说这么多,自是因你毫无证据,疑问未解,便是杀了我,也不能解你之恨。而今时今日,中原武林攻势未歇,你我若是开战,两败俱伤,明日败的便是飞花盟,是我们的‘盟主’了,岂不是枉费了你与燕子骁联姻。”
韶衍眸色沉冷下去,“赫连缺,我查得证据之时,便是你为她陪葬之日。”
赫连缺目送韶衍自那大门处时,忽然叫住了她,眸光幽幽,“教主与那少帮主成婚不过几日。”
韶衍侧目斜睨着他。赫连缺一张口,语意讥嘲,“我听说楼主第二日便往风雨楼去了,守着小神仙尸身,不曾回燕宅去,楼主顾念小神仙,竟胜过了新婚燕尔的夫君,真是令人艳羡,此中情谊,只怕是连绸缪爱侣,缱绻夫妻,也不及万一罢。”
韶衍心念一闪,骤然呆了,神游天外般。
待得人走远,赫连缺低笑许久,玩味道:“小神仙,这一把火烧起来,可是两相便宜,你既不忍,便我来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