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如今已进入王府,庭下即立着一排执戈立枪的军士,她只送他们到府门口,高焕示意斛律桓先行出去。
斛律桓担忧地望了眼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王妃有话要对高某人说?”
自小到大都是男人求她,除丈夫外,更何尝在男人面前低声下气。慕容氏不免有些屈辱与局促。
高焕又微微一笑:“王妃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高某能有几日全赖以王妃之功,本该报答。王妃若有要求,但凡在高某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办得到的,唯王妃之命是从。”
“那好,请齐郡公高抬贵手,放了我夫君。”
他摇头:“这个不行。”
慕容氏便冷笑:“是郡公问我在先,我只这一个要求,郡公也不肯么?”
“非也。不是我不愿答应王妃,可彭城王的命,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那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夫君呢。”她语气稍急促。
“没人要害彭城王,彭城王是圣上的亲叔叔,眼下奸人得除,朝中一片清明,更需要彭城王这样的贤王出来主持朝政。”
“不,你别逼他出仕!”慕容氏急忙道。
“好,就依王妃所言。”
高欢笑着道,语罢,眼带挑衅地看了眼已跟出来、立在檐下漠然望来的她的正牌丈夫,扬唇一笑,退后半步拱手施了个礼,“告辞了。”
得了这么个承诺,慕容氏心头稍稍安定,回过头瞧见倚门而站的丈夫,眼眶又一红,哽咽地唤他:“夫君……”
她想说全是她不好。若非她当年放走这小贼,如今,如今的一切也许根本不会发生……上天待他们太不公了,她慕容稚妃平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她低头走过去,任凭泪水在眼中打转。拓跋叙轻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这不怪你。”
“没有高焕也会有旁人,今日之一切皆源自于王朝的腐败没落,又岂能怪你呢。阿稚莫要自责。”
他语中唯有宽容与理解。慕容氏哽咽着,靠在他温暖而宽阔的胸膛上轻轻点了点头。
拓跋叙却是一阵出神。
方才,看见高焕眼中的觊觎与好友离去时的恋恋不舍,他忽然明了,今时的自己已不能庇护怀中的妻子。
也忽然明了,为什么好友自自己成婚之后便不再来家中,每每见了她也是猫躲耗子似的。甚至因此,远去肆州……
而他可怜的小妻子,似乎还不明了,当她的丈夫并非顶天立地可以护她周全之人而是孱弱无能,那么,那张倾城美貌的脸带给她的不会是美满的婚姻与她所向往的爱情,却会是灾难。
他活不了多久了。待他百年之后,又能将她托付给谁呢?
……
这日之后,王府果然清净了许多。
看守王府的守军并未散去,却也相应的,保护了他们不受外界侵扰。彭城王府似成了一座孤岛,尘世乱糟糟闹哄哄都被府墙隔绝在外,日子平静得极不真实。
期间新帝曾也下令请拓跋叙这个叔父入宫赴宴,不容拒绝。本以为是阿那桓的鸿门宴,但也都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
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洛阳开始安定下来,新帝重设文武大臣,大赦天下,阿那桓暂未篡位,也未继续杀人,开始安抚宗室和诸大臣,请他们出仕做官,有不愿者也未逼迫。
城中一时风平浪静,似乎河阴之变的阴影已然散去。
这年岁末,阿那桓死了。
是在首阳山与新帝狩猎时,被自己的猎鹰啄瞎了眼睛,流血不止。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后,留下几个还不足十岁的儿子,一命呜呼。
阿那桓既死,城中之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皆以为上天降罚,朝廷拿回实权指日可待。
然而阿那桓虽没了,其女婿高焕还在,阿那桓有勇无谋,这一个却更隐忍也更狡猾。当初正是在他的劝说下,入主洛阳的叛军才没有大开杀戒,若说洛阳百姓对阿那桓是十足的痛恨,对于他,却是印象不错。
也是因此,他虽是半子之身,在阿那桓家族中的威望与声望却更胜过阿那桓的兄弟子侄们。这个还不及而立之年的青年人似有着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迅速令散如散沙的人心团结起来,将欲要反扑的宗室力量压制下去。
……
义兴年间的最后一年就在这诡异的平静中度过去,新年伊始,新帝正式改元景嘉,为文武百官加爵一级。
这无疑是高焕的授意,于是人心叹服,朝廷上下又争颂齐郡公之贤。于新帝而言,他显然是个更和善也更有可能被拉拢的存在,在元旦这日,加封他为尚书令、齐王,给了这出身寒微的穷小子位极人臣的荣光。
高焕上位尚书令后,整顿吏治,惩治不法,极力调和自六镇起义以来胡汉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洛阳城的秩序渐又似走上了正轨,河阴之变的阴影渐散,包围在各宗室王府门口的守军也都被撤,拓跋叙得以在上元这日携妻子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