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番暗流涌动当中,赵明闻赶赴殿中。
“还请义成公主解下兵械。”殿前兵士言语恭敬,朝旁边一看,绷紧了身体,神态严肃的答道。他站的挺拔,声音也十分宏亮,叫张福一听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精神。
若放在平日里,这样的一个人,张福是定然要举荐上去的,只是这会,他的心中难免还是犯起了嘀咕——且不必与赵明彰等一干精锐良将相比,便是同赵明闻手下最微末的一个小卒相较,也是绝不能比肩的。那样的凛然,只有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才能真正磨炼出来,而一个自幼娇养在京中的官宦子弟,也不过能照猫画虎摆出了可以掩人耳目的花花样子而已,真到了面前,便是萤辉与日月,黯然失色,几乎叫人难以启齿。
张福不由在心中一笑:“这就是天子的近卫!”
便是连他这般身体残缺的阉人也能够笑话。
可是,他心中转着不同的念头,最后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是啊,这就是天子的近卫,连皇帝最得用的人都是这样的形貌,也难怪朝廷在面对羯人时会是这样一副节节败退的模样。
“陛下有令,义成公主可不解刀兵。”张福和颜悦色地阻拦道。
赵明闻似乎也并不惊讶,而是拱手向殿中皇帝所在方向,口称万岁,算是谢过景平帝的恩典。
张福于是在前方引路:“义成公主,请随我来。”
“有劳。”
对于张福心中所想,赵明闻自然也有所察觉,但对于她而言,是不必放在心中的,索性也不戳破。几人于是继续向前,到了殿上,分出次序,赵明闻便向景平帝行礼,此后归入队中,照旧是平常模样,也瞧不出什么特殊的礼遇。
不咸不淡地奏过了几桩事情,便见其下几人一对眼色,御史行列中便堂然走出一人,张应眉头一皱,却不好阻拦,而众人齐齐打叠起精神,知道今天最重要的一出戏终于要登场了。
“臣右伏惶恐以奏陛下,请免战事,以安天下百姓。自先皇帝以来,天下□□,各路郡县,夏逢亢旱,秋又早霜,连年雪灾不断,时有狄戎外侵,百姓疏于农事,以致天下田种几无所收。然陛下仁厚,怜惜天下黎元,多加优抚,每有灾异,多免其赋税,更加安抚赈济。入者日减,出者愈多,乃至入不敷出,国库內帑尽上。”
此话一出,便将自己所要奏闻的事情定下论调,其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也让景平帝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看见他这般的情态,那御史心中更添几分把握,余下的话,说出时便更加的顺畅。
“臣窃以此事出之情理,百姓无辜,怎肯有知而不救者?此亦国家之根本也,本当多加抚恤。开源节流,此乃治家之理。”
御史向赵明闻一拱手:“臣至愚至鲁,无所知识,其中或有得罪之处,惭惧至极,还请赵娘子宽容一二。”于是众人齐齐追寻着他的视线,小心窥探着赵明闻的神色,似乎想要从她的面上剜下什么东西一般。
但赵明闻只是淡淡一笑,她并没有答话,而是照旧垂眸肃立,似乎对于那御史的话毫不以为然一般。
这样八风不动的神情,自然让那人心中惴惴,只是如今势在必发,实在反悔不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自古以来,凡穷兵黩武者,无有不亡,后世亦当鉴之。然数岁以来,边军征伐不断,百姓颠沛,尸横遍野,其中多少妻离子散的情状,叫人好不心伤。如此劳役多年,百姓心中怨愤难止,以致酿成灾祸。”
不管旁人心中有多少心绪不一,又或者耻笑不断,但那御史却仿佛越发找到了底气,一连串地说了下来,叫人难以找到能够插嘴的时候。
“今羯人蛮族,愿与我大梁修好,更当趁此时休息民生,以图他日。请陛下权衡。”那人终于把话说完了,于是向景平帝长揖躬身行礼。
休息民生,这几个字一出,赵明闻顿时便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样的盘算。她只是在心中冷笑,对于这样浅显的谋算,显然并不看得上眼。
景平帝却并不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赵明闻:“皇姊,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他下意识地躲避着这个问题,并且狡猾地将选择递到了别人的面前,这或许让他能够免于困难缠身,却也让自己失去了对于局势的掌控。这样的表现落在张应眼中,显然让她失望极了。
但在这样的时候,张应却无法说些什么,这样的感受让她感到十分的憋闷。
“这……”
郑奉敬忍不住出面打着圆场:“此事牵扯多方,义成公主在外多年,恐怕并不能熟知,行事上总也难免有些思虑不全的地方。何况如今陡然问起,一时情急下,也实在为难。”
他小心地斟酌着词句,收图将两边的矛盾压下,以此营造出一种四海晏清的表现,但显然,这最后的结果却让郑奉敬感到有些失望了。
他不由地叹息一声。
赵明闻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她冷然一笑,走出队中,先向景平帝一颔首,随即转向杨晖:“杨中堂,我赵意之是个粗人,自来讲不惯什么文绉绉的话,说话便是直率了些,您也不必放在心上。”
“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这会便先同你道声不是,到底是前辈,言语无端,免得得罪了。”
杨晖自来是习惯了那些文臣们当中含蓄婉转的唇枪舌剑,却着实没想到,赵明闻竟然分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几乎算得上侮辱地将所有的事情都挑在了明面上,用那样粗俗的俚语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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