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着花又青的脸庞:“无论是金开野,还是大师姐,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她们都盼你能得道,成仙。”
“我根本就成不了什么仙,”花又青哭,“爱我的因为我死掉,我爱的,也都留不住——”
“青青,”傅惊尘制止她,他拉起花又青的手,要她摸自己的脸:“我还在。”
花又青几乎喘不动气,苍白着脸,看他。
“你刚才说这种话,才让人伤心,”傅惊尘问,“难道方回燕不爱你?他只比我年长
()几岁,却老得像你父亲,你的衣服都是他缝补,听说第一根月事带也是他做的?难道就不算爱你?”
花又青眼泪啪嗒啪嗒掉。
“难道展林不爱你?他写话本子写得快要肾虚了,眼下乌青,一脸苍白地画避火图,为给清水派贴补家用,难道不算爱你?”
花又青哽咽:“劝说归劝说,不许侮辱我师兄们的容颜。”
“若听不下去了,”傅惊尘说,“那你便起来,精神抖擞地反驳我,同我吵架,气势汹汹,和以前一样,来气到我吐血。”
花又青哭:“你的要求真奇怪。”
“且不说你清水派的三师姐、五师姐,还有那俩小师妹小师弟,”傅惊尘缓声,“就说着玄鸮门中,王不留日日夜夜牵挂着你,叶靖鹰也时时刻刻惦念着你;还有小黑,他只肯乖乖听你的话,旁人命令,他都不愿听;湘夫人现在还时时刻刻念着,说你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姑娘。少阴,卓木,石山,哪个不是把你当妹妹疼?就连无忧,也打心眼中将你当作长辈爱戴。”
花又青说:“你不要骗我。”
“骗你做什么,他们都爱你,喜欢你,”傅惊尘放低声音,“还有我,现在不也好好地陪着你?”
花又青睫毛被泪湿成一缕一缕,哽咽抬头。
傅惊尘耐心擦掉她脸上的泪。
“你若想回家了,”他说,“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明日清晨,再回清水派,好不好?”
花又青呆怔许久。
她轻声:“我不明白,为何好人不长命。”
她不明白。
为何金开野会死,大师姐也会死。
为何……
傅惊尘静静听。
“教人为善,要做好事,得善果,可善果却不一定要给做善事的人尝,”花又青说,“我不明白,难道好人就一定要吃亏?恶人做了坏事就毫无报应?”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傅惊尘说,“天道中,都有记载,逃脱不掉。”
花又青说:“可好人都死了,迟来的善果还是给了旁人。”
“青青,”傅惊尘慢慢说,“你是认为,天道倡导人心向善,却不一定将善报于做善事的人——这样很不公平,对吗?”
花又青腮上挂泪,点头。
“因为’图利’亦非善,”傅惊尘抬手,抚摸着花又青的脸,悄无声息,替她将蹭槐树而伤的几处伤口愈合,轻声,“若善恶皆是立刻反馈到个人身上,只要做好事便有好报——那人人都去做善事,你能区分,他所做的’好事’是出于本心,还是单纯为了得到’好报’呢?”
花又青愣住。
木桶中,水温热。
她觉神智间那层迷茫的白雾,开始渐渐散开、散开、悄然间,缓缓裂开一条清醒的缝隙。
“想想看,”傅惊尘说,“若有一日,一个猎户,遇到一个受伤的姑娘;他本不想救,但那姑娘说要以身相许,他才去救了对方——你说,若他是图谋对方身体
,才去救人;救人这件事,还能算得上善事么?”
花又青摇头。
她似乎明白了。
“有目的的善不是真善,所谓’我种善因我得善果’,只会助长人的自私,进而人人自私,大家都为己而做事,纵使和美,也只流浮于表面,经不起细看,”傅惊尘说,“天道所期望的、所谓长乐世界,不该是人人出于渴求好报而行善事,而是人人考虑他人,做好事不求回报,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人人都种善因,人人都享善果——”
他抿唇:“这才是道家所追求的长乐之世,若人世间能得成,胜过神仙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