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紧紧抱在一起,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分开。“哎呀,瞧瞧,我差点忘了正事。”莱昂纳德一拍脑袋,面露喜色,接着就从大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礼物。“这是我给你的惊喜,亲爱的!”“天啊!”凯瑟琳在看见那两只尖耳朵时惊呼起来,“是小猫!”莱昂纳德在常去的烘焙店里得到了一个脸蛋圆圆的小猫。那家的母猫两个月前刚生了小猫,他跟那个古板的约克郡老太太软磨硬泡了很久,才让他讨了一只回来。猫儿只有两个月大,尖尖的耳朵、浅绿色眼睛,通体雪白,身上没有一根杂毛——呵,它还真是个天使般的生物!“我要叫它查尔斯。”凯瑟琳郑重其事地宣布道。“也许是姑娘呢?她可以叫夏洛特的。”“就算是姑娘,我也想叫她查尔斯。”“好吧,听你的。”莱昂纳德点点头,把小白猫放在地上。凯瑟琳便轻声呼唤道:“过来,查尔斯。”那懵懂的小家伙便喵喵叫着,踉跄地迈着毛茸茸的爪子跟过去了。“看啊,它喜欢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却让莱昂纳德黯然神伤。“……凯瑟琳,你准是想起我们那位不幸过世的朋友了。”他们的另一位“查尔斯”出身于北方的雅典(爱丁堡),是位谈吐文雅的勋爵,说着优雅的英语。他举止温和,为人正派,但战争却让那年轻的生命过早地凋谢。莱昂纳德不禁热泪盈眶:“我怎么能忘了他,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他是我最高尚的绝无仅有的友人。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但我最好的朋友却再也不能到场。一想到这,我的心都快碎了……我们的朋友甚至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他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心爱的未婚妻,最终还是没忍住痛哭起来,直到她用力将他和他的小猫一起搂在了怀里。奥斯卡在战争时期用了假名。但那没办法。如果他们知道他出身哪个家族,就不会让他开飞机上前线,只会让他做些无伤大雅的文职工作。他那么聪明,也那么勇敢,是个技术高明的飞行员。最后,他驾驶飞机引开了一大群敌机。同伴们找到了损毁的机身残骸,但没有找到他的遗体。“我们刚刚订婚的时候,他给我们送了全套的新哥特式家具。”莱昂纳德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擦了擦微红的眼睛。“只要他还能跟我们一起喝一次下午茶,那我情愿不要他那些礼物!奥斯卡,嘴巴恼人了些,但本质上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克制、稳重、礼貌,还喜欢收集泰迪熊……而且,他总是高兴不起来。忧郁同时是他美德与不幸的源泉。可他还有姐姐、弟弟和翘首以盼的母亲呢。”“不过,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法语信件。”凯瑟琳突然告诉他,“是爱丁堡科克本街7号的那位咖啡店老板交给我的。你知道的,我曾在那里打过工。信是从波兰的奥斯维辛寄来的。”奥斯维辛是个使人胆战心惊的地名。莱昂纳德震惊地摇了摇头。偶或有一些寄给奥斯卡的信件被送到咖啡馆,有时候是相谈甚欢的笔友,也有时是一些态度狂热的追求者——奥斯卡不喜欢他们也不看他们的信,显然也不想让他的至亲见到这些情书,于是总要求莱昂纳德或者凯瑟琳代劳。“那么,这次是我们朋友的朋友寄来的信件吗,凯瑟琳?我懂的法语不多。”“我猜是吧。”他的未婚妻轻声告诉他。她望着那句像血一样洇染开的adieu,oncherai(永别,我亲爱的朋友),久久不再言语。女性的直觉比男性的要灵敏得多。她知道信上的朋友与其说用“挚友”加以解释,不如说是“onbien-aié(我的爱人)”的含蓄写法。“天啊……!”莱昂纳德顿时痛苦地抱住脑袋,险些将刚放稳的咖啡杯撞得掉下来。此前他在皇家空军服役,在战场上留下了精神创伤,这个地名显然勾起了他的疼痛。为了不让他拿头撞墙,凯瑟琳颇费了些心思。写信的那个人叫作克里斯蒂安·萨列里。他曾在集中营里用信纸和墨水作下了最后的诀别。那时他的脑袋嗡鸣不止,甚至拼错了好几处单词。而党卫军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耐心注视着他写下的每一个字母——他付出了很多心血,花了很多的时间,才终于使他的敌人们稍微放松警惕,并允许他写下一封信。但他的信件在真正被寄出之前,还会被狱卒们拿走,被他们翻来覆去地传看。他绝不能毫无保留地传达爱慕,否则它就要早早地胎死腹中了……那甚至只需要一个爱慕的眼神,他们便会叫他戴上粉三角,再用殴打和药物治疗他的缺陷,以便在临刑时使他保持身心的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