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扮已成,薛秀鹂咬牙离去,她从楼梯上就能望见高台之上轻歌曼舞的张雪荔。
她站在笑谈声阵阵传出的厢房门外,整一整衣裳头饰,昂起头款款迈进了这间最大的厢房。
文玲珑最先望见来人,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她撩拨箜篌的双手僵在半空,乐声戛然而止,伴唱的王素仪皱起眉不解的望向她,又看她死死望着门口,神色须臾变了几变。
厢房里的其余众人顺着文玲珑的眼神齐刷刷的朝门口望去,无不愣上一愣。
薛秀鹂只觉面色泛红,只好摸一摸脑后的发髻来掩饰尴尬。
众人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好多会,只见王大人面色潮红,手上提着酒壶,歪歪扭扭的走过来搂住了她,众人纷纷识趣的让开一条路。
他捏着酒壶,摇摇晃晃的指着薛秀鹂的鼻尖儿,口齿模糊:“秀儿,我一看见你来,就知道你妈妈必定是骗我,你说,你最近是攀上了什么大人物,忙的这样昏天黑地的不见你的人?你如今是不是也嫌弃我这把老骨头了?!分明是躲我才找由头搪塞我!”
薛秀鹂顺势黏在他的身上,伸手抚摸上他苍老的面颊,声音酥麻:“秀鹂岂敢,大人这是有所不知呀,咱们红袖阁的姐妹,个个身怀绝技,有其他姐妹在,秀鹂怎敢卖弄?玲珑素仪姐妹在此,秀鹂岂有立足之地啊大人!大人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大人若不怜惜秀儿,那秀儿可真是走投无路,只有死路一条了!”
文玲珑瘪着嘴翻着白眼,在高台上一甩衣袖走下台阶:“秀鹂妹妹此话怎讲?你自己不争气,被丽娘责罚,禁足到现在尚未期满,现在倒私自跑来王大人面前装可怜?满红袖阁数你技艺精,名声高,也属你脾气大,向来只有你抢别人的,让素仪妹妹说,哪个姐妹能从你手上争来主顾?我们不过是捡来你挑来挑去挑剩下的,你倒倒打一耙说我们争抢!”她凑近薛秀鹂,咬牙切齿,突然话锋一转,面向王大人,扯住他的衣袖:“大人!你可千万不要听这贱人一面之词,大人要为我做主呀!”
王素仪赶紧起身苦苦相劝:“秀鹂也是一时的气话,她年龄比咱们都小,不懂事也是有的,玲珑姐姐怎么跟她一样见识?咱们呀都是自幼相识的姐妹,不要因为这样一点小事伤了彼此的情分!”
薛秀鹂躲在在王大人怀中梨花带雨:“大人,秀鹂没有啊,大人可千万不要被小人蛊惑!大人,你都多久没来看秀儿了?走,大人,咱们去没人的地方去说说话。”
众人纷纷附和,围上前来相劝。
王大人紧锁眉头,不知所措。
文玲珑气的满脸通红,推开人墙回身抱起带来的古琴,朝王大人作一作揖:“看来今日不巧,大人有空再来,恕玲珑不陪之罪。”而后大步离去了。
薛秀鹂拿手帕不住的拭脸上的泪,仍抽泣不止,王大人先是以手拭美人泪,抚着薛秀鹂的后背,又拿起银筷,伸手夹了面前的小点心,送到美人的樱桃小嘴中。
美人展颜,破涕为笑。
众人一见,亦笑逐颜开。
王素仪站在一旁,孤零零的,她亦笑将起来,望着先前殷勤无比的王大人转而讨好后来的薛秀鹂,甚至连带着王大人的随从幕僚也追捧着薛秀鹂,别人一团和气,自己这个和事佬反倒被晾在了一边,凭什么?
文玲珑气冲冲的径直回了厢房,放下古琴,咬牙坐在床榻之上,狠命的去捶身下柔软的被褥。
小丫头铃铛见状赶紧倒了茶水送到文玲珑跟前,站在床帏边偷偷觑了她半天,才慢慢发问:“姑娘怎么这时辰回来了?莫不是又碰上了那刁难人的宋大人?!”
文玲珑接过茶水呷了一口,她抬眼一看眼前机灵的小丫头,忽然心里有了主意。
忍受薛秀鹂这么多时日,平日的口舌是非也就罢了,可她却不知收敛,反而处处刁难,还抢走自己的大主顾,今日更是当众惺惺作态,当真是忍无可忍。
只是自己始终不曾出手,她只当我软弱可欺呢。
她伸手拽过小丫头的手腕,直把她拽到脸对脸的地步:“铃铛,你过来,我同你说。”她用手捂着嘴,附耳对着铃铛小声吩咐着什么。
这小丫头听完,瞪大眼睛,张着嘴,然而文玲珑催促着她,又起身从首饰妆奁里拿出一大把金银珠宝直往她手里塞:“快去吧,误了时辰以后就难了,此刻不干,往后反而容易露出马脚。用多少银钱你看着办,若有结余你都拿去,事成之后我还有重赏!”
那小丫头这才点一点头,马不停蹄的出门了。
文玲珑气血上涌,头晕眼花,她揉一揉痛极了的太阳穴,盯着床榻上给三岁女儿缝制的新衣不禁幽幽落下几滴泪来。
儿呀儿,若不是为了你,若是你老子成器些,我怎么会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与薛秀鹂狼狈为奸的赵氏姐妹,忍不住恨得牙根痒痒,又突然想起苒翠今日一反往常的食量和近日笨重的步伐,她喜得砰的一下拍桌站了起来。
苒翠的相好,是那姓刘的泼皮无赖,她平日里瞒的很紧,众人也只是陪她打哈哈,并不当面戳穿她。
想必丽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呀好呀,捂着拍红了的手掌,文玲珑的心里却喜得像开了花。
我这才想起报复薛秀鹂,就让我又抓住了你们一个把柄,不可不谓是老天开眼!
她冷笑着疾步走出房门,走到廊上却又冷不丁站住了,我这么贸然前去,必定叫人家起了疑心,这不成。
于是她悄悄地来到了大厨房,她知道苒翠近来食量大增,不是要点这个吃就是要点那个吃,自己近来还常常听丽娘调笑说她是耗子精上了身,她想到这里不禁噗嗤的笑出了声:丽娘啊丽娘,你怎么想不到她是有了身子了呢?!于是她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依旧笑着折返回房去,拿了珠宝装进衣袖。
她开口称要买下大厨房里一小锅熬足了时辰的猪肚鸡,接着递过来两只金钗,厨婆和烧火的小丫头们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谁不知道这猪肚鸡是苒翠花钱点的,熬了这么些时辰,这会子她来要,这不明摆着给人过不去。
红袖阁从来没有秘密,谁又会跟钱过不去。
为首膀大腰圆的高个厨娘不慌不忙的接过金钗往围裙里塞,眼也不抬的吩咐着:“小小,给姑娘把汤端过去。”
那坐在灶台前的小丫头连连答应着跑出来,一双瘦鸡手抓起抹布包裹着陶罐耳朵,颤颤巍巍的端起了这锅香气四溢的滚汤。